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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落花流水(3)


  水笙只道狄雲真的意圖非禮,自然十分驚惶,待見到他衣衫雖非完整,卻好好地穿在身上,想起适才他自稱已脫了褲子,以致將自己嚇走,原來竟是騙人。她想到此處,臉上一紅,罵道:「騙人的惡和尚,快走開。」狄雲將她放入洞內,石塊已打她不到,隨即走開。這時他大腿既斷,小腿又受重傷,哪裏還說得一個「走」字,只掙扎著爬開而已。

  三上一下地僵持了半夜,天色漸漸明瞭。血刀僧調勻內息,力氣漸複,不住盤算:「如何才能脫身?」眼前這三人每一個的武功都和自己在伯仲之間,自己只要一離開這塊岩石,失卻地形之利,就避不開他三人的合擊。他無法可想,只有在岩上伸拳舞腿,怪狀百出,嘲弄敵人,聊以自娛。

  陸天抒越看越怒,不住口大罵。花鐵幹突生一計,低聲道:「水賢弟,你到東邊去假裝滑雪下谷。我到西邊去佯攻,引得這惡僧走開阻擋,陸大哥便可乘機下去。」陸天抒道:「此計大妙。」水岱道:「他如不過來阻擋,咱們便真的滑下谷去。」他和花鐵幹二人當即分從左右奔了開去。

  附近百餘丈內都是峭壁,若要滑雪下谷,須得繞個大圈子,遠遠過來。血刀僧見二人分向左右,顯是要繞道進谷,如何阻擋,一時倒沒主意,尋思:「糟糕,糟糕!他們大兜圈子地過來,雖路程遠些,但花上個把時辰,總也能到。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他們大兜圈子來攻,我便大兜圈子地逃之夭夭。」當下也不通知狄雲,悄悄溜下岩石。

  陸天抒目送花水二人遠去,低頭再看,已不見了血刀僧的蹤影,見雪地中一道腳印通向西北,大叫:「花賢弟、水賢弟,惡僧逃走啦,快回來!」花水二人聽得呼聲,一齊轉身。

  陸天抒急於追人,踴身躍落,登時便沒入谷底積雪。他躍下時早閉住呼吸,但覺身子不住下沉,隨即足尖碰到了實地,當即足下使勁,身子便向上冒。他頭頂剛要伸出積雪,忽覺胸口一痛,已中敵暗算,驚怒之下,大刀立即揮出,去勢迅捷無倫,手上覺得已砍中了敵人。但敵人受傷顯是不重,在雪底又有一刀砍來。

  原來血刀僧聽得陸天抒的呼叫,知他下一步定要縱身入谷,當即回身,鑽入岩石附近的積雪之中。陸天抒武功既高,閱歷又富,要想對他偷襲暗算,原少可能,但他這時從數十丈高處躍入雪中,這種事生平從未經歷,自是全神貫注,只顧到如何運氣提勁,以免受傷。他明明看到血刀僧已然逃走,豈知深雪中竟會伏有敵人,當真是出其不意之外,再加上個出其不意。

  但他畢竟是武林中一等一人物,胸口雖然受傷,跟著便也傷了敵人,刷刷刷連環三刀,在深雪中疾砍出去。他知血刀僧行如鬼魅,與他相鬥,決不可有一瞬之間的鬆懈,這三刀隨意砍出,勁力卻非同小可。血刀僧受傷後勉力招架,退後一步,不料身後落足之處積雪並未結冰,腳底踏了個空,登時向下直墮。

  陸天抒連環三刀砍出,不容敵人有絲毫喘息餘裕,跟著又連環三刀,他知敵人在自己接連六刀硬斫之下,定要退後,當即搶上強攻,猛覺足底一松,身子也直墮下去。

  他二人陷入這詭奇已極的困境之中,都眼不見物,積雪下也說不上什麼聽風辨器,連黑夜搏鬥的諸般功夫也用不上了。兩人足尖一觸實地,便即使開平生練得最熟的一路刀法,即護身,複攻敵。這時頭頂十餘丈積雪罩蓋,除了將敵人殺死之外,誰也不敢先行升起。只要誰先怯了,意圖逃命,立時下盤中招,非給對方砍死不可。

  狄雲聽得洞外一陣大呼,跟著便寂無聲息,探頭張望,已不見了血刀老祖,卻見岩石旁的白雪隱隱起伏波動,不禁大奇,看了一會兒,才明白雪底有人相鬥,一抬頭,見水岱和花鐵幹二人站在山邊,凝目谷底,神情焦急,那麼和血刀僧在雪底相鬥的,自然是陸天抒了。水笙也探頭出來觀看,見父親全神貫注,相距又遠,一時不敢呼叫。

  花水二人一心想要出手相助,卻不知如何是好。水岱道:「花二哥,我這就跳下去。」花鐵幹急道:「使不得,使不得!你也跳進雪底下,卻如何打法?下面什麼也瞧不見,莫要……莫要又誤傷了陸大哥。」他一槍刺死親如骨肉的劉乘風,一直說不出的傷心難過。

  水岱自不知他殺了劉乘風,但處境尷尬,卻一望而知,自己跳入雪底,除了舞劍亂削之外,又怎能分清敵友?斬死血刀僧或陸天抒的機會一般無二,而給血刀僧或陸天抒砍死的機會也毫無分別。可是己方明明有兩個高手在旁,卻任由陸大哥孤身和血刀僧在雪底拼命,陸大哥是為救自己女兒而來,此刻身歷奇險,自己卻在崖上袖手觀戰,當真五內如焚,頓足搓手,一籌莫展。要想跳下去再說吧,但一經躍下,便加入了戰團,但見谷中白雪蠕動,這一跳下去,說不定正好壓在陸天抒頭頂。

  谷底白雪起伏一會兒,終於慢慢靜止。崖上水岱、花鐵幹,洞中狄雲、水笙,卻只有更加焦急,不知這場雪底惡戰到底誰生誰死。四人都屏息凝氣、目不轉瞬地注視谷底。

  過了好一會兒,一處白雪慢慢隆起,有人探頭上來,這人頭頂上都是白雪,一時分不清是俗家還是和尚,這人漸升漸高,看得出頭上長滿了白髮。那是陸天抒!

  水笙大喜,低聲歡呼。狄雲怒道:「有什麼好叫的?」水笙道:「你師祖爺爺死啦,你小和尚也命不久長了。」這句話她便不說,狄雲也豈有不知?這些時日之中,他每天和血刀僧在一起,「近朱者赤」,不知不覺間竟也沾上了一點兒橫蠻暴躁的脾氣。何況眼見陸天抒得勝,自己勢必落在這三老手中,更有什麼辯白的機會?他心情奇惡,喝道:「你再囉唆,我先殺了你。」水笙一凜,不敢再說。她被血刀僧點了穴道,動彈不得,狄雲雖是斷了腿,但要殺害自己,卻也容易不過。

  陸天抒的頭探在雪面,大聲喘氣,努力掙扎,似想要從雪中爬起。水岱和花鐵幹齊聲叫道:「陸大哥,我們來了!」兩人踴身躍落,沒入了深雪,隨即竄上,躍向谷邊的岩石。

  便在此時,卻見陸天抒的頭倏地又沒入了雪中,似乎雙足給人拉住向下力扯一般。他沒入之後,再不探頭上來,血刀僧卻也影蹤不見。水岱和花鐵幹對望一眼,均甚憂急,見陸天抒适才沒入雪中,勢既急速,又似身不由主,十九是遭了敵人暗算。

  突然間波的一聲響,一顆頭顱從深雪中鑽了上來,這一次卻是頭頂光禿禿的血刀僧。他哈哈一笑,頭顱便沒入雪裏。水岱罵道:「賊禿!」提劍正要躍下廝拼,忽然間雪中一顆頭顱急速飛上。那只是個頭顱,和身子是分離了的,白髮蕭蕭,正是陸天抒的首級。這頭顱向空中飛上數十丈,然後啪的一聲落下,沒入雪中,無影無蹤。

  水笙眼見了這般怪異可怖的情景,嚇得幾欲暈倒,連驚呼也叫不出聲。

  水岱悲憤難當,長聲叫道:「陸大哥,你為兄弟喪命,英靈不遠,兄弟為你報仇。」縱身正要躍出,花鐵幹急忙抓住他左臂,說道:「且慢!惡僧躲在雪底,他在暗裏,咱們在明裏,胡亂跳下去,別中了他暗算。」水岱一想不錯,哽咽道:「那……那便如何?」花鐵幹道:「他在雪底能耗得幾時,終究會要上來。那時咱二人聯手相攻,好歹要將他破膛剜心,祭奠兩位兄弟。」水岱淚水從腮邊滾滾而下,心中只道:「要鎮靜,定下神來,這時候千萬不能傷心!大敵當前,不可心浮氣粗!」但兩個數十年相交的義兄一旦喪命,卻叫他如何不悲從中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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