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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落花流水(4)


  兩人望定了血刀僧适才鑽上來之處,從一塊岩石躍向另一塊岩石,並肩迫近,漸漸接近水笙和狄雲藏身的石洞之旁。

  水笙斜眼向狄雲偷睨,心中盤算,等父親再近得幾丈,這才出聲呼叫,好讓他能及時過來相救,倘若叫得早了,小惡僧便會搶先殺了自己。狄雲見到她神色不定,眼珠轉動,已料到她用意,假裝閉目養神。水笙不虞有他,只望著父親。突然之間,狄雲雙手在地下一撐,身子躍起,撲在水笙背上,右臂一彎,扼住了她喉嚨。

  水笙大吃一驚,待要呼叫,卻哪裏叫得出聲?只覺狄雲的手臂扼得自己氣也透不過來,忽聽他在自己耳邊低聲道:「你答允不叫,我就不扼死你!」他說了這句話,手臂略松,讓她吸一口氣,但那粗糙瘦硬的手臂,卻始終不離開她喉頭柔嫩的肌膚。水笙恨極,心中千百遍地咒駡,可便奈何不得。

  水岱和花鐵幹蹲在一塊大岩石上,見雪谷中毫無動靜,都大為奇怪,不知雪刀僧在玩什麼玄虛,怎能久呆雪底。

  他們悲痛之際,沒想到血刀僧自幼生長于川邊冰天雪地,熟知冰雪之性。先前他鑽入雪底之後,立時便以血刀剜了個大洞,伸掌拍實洞口,雪洞中便存得有氣,每逢心跳加劇,呼吸難繼,便探頭到雪洞中吸幾口氣。陸大抒卻如何懂得這個竅門,一味屏住呼吸,硬拼硬打。他內力雖然充沛,終是及不上血刀僧不住換氣。便如兩人在水底相鬥,一人可以常常上水面呼吸,另一人卻沉在水底,始終不能上來,勝負之數,可想而知。陸天抒最後實在氣窒難熬,幹冒奇險,探頭到雪上吸氣,下身便給血刀僧連砍三刀,死於雪底。

  水岱和花鐵幹越等越心焦,轉眼間過了一炷香時分,始終不見血刀僧的蹤跡。水岱道:「這惡僧多半是身受重傷,死在雪底了。」花鐵幹道:「我想多半也是如此。陸大哥豈能為惡僧所殺,卻不還他兩刀?何況這惡僧和劉賢弟拼鬥甚久,早已不是陸大哥的對手。」水岱道:「他定是行使詐計,暗算了陸大哥。」說到此處,悲憤無可抑制,叫道:「我到下面去瞧瞧。」花鐵幹道:「好,可要小心了,我在這裏給你掠陣。」

  水岱手提長劍,吸一口氣,展開輕功,便從雪面上滑了過去,只滑出數丈,察覺腳下並不如何鬆軟,當下奔得更快。這雪谷四周山峰極高,萬年不見陽光,谷底積的雖然是雪,卻早已冰雪相混,有如稀泥,從上躍下固然立時沒入,以輕功滑行卻不致陷落,水岱輕身功夫了得,在雪面上越滑越快。只聽得花鐵幹叫道:「好輕功!水賢弟,那惡僧便在左近,小心!」

  話聲未絕,喀喇一聲,水岱身前丈許之外鑽出一個人來,果然便是血刀僧,只見他雙手空空,沒了兵刃,叫聲:「啊喲!」不敢和水岱接戰,向西飄開數丈,慌慌張張地叫道:「大丈夫相鬥,講究公平。你手裏有劍,我卻赤手空拳,那如何打法?」水岱尚未答話,花鐵幹遠遠叫道:「殺你這惡僧,還講什麼公平不公平?」他輕功不及水岱,不敢踏下雪地,從旁邊岩石繞將過去,從旁夾擊。

  水岱心想惡僧這口血刀,定是和陸大哥相鬥之時在雪中失落了。深谷中積雪數十丈,這口刀哪裏還找得著?他見敵人沒了兵刃,更加放心,必勝之券,已操之於手,只要別讓他逃得遠了,或是無影無蹤地又鑽入雪中,叫道:「兀那惡僧,我女兒在哪裏?你快說出來!」血刀僧道:「這妞兒的藏身之所,你就尋上十天半月,也未必尋得著。若是放我生路,便跟你說。」口中說話,腳下絲毫不停。

  水岱心想:「姑且騙他一騙,叫他先說了出來。」便道:「此處四周都是插翅難上的高峰,便放了你,你又走向何處?」血刀僧道:「這裏的地勢古怪之極,我在左近住過幾年,卻了如指掌。你如殺了我,一定難以出谷,活活地餓死在這裏,不如大家化敵為友,我還你女兒,再引你們出谷如何?」

  花鐵幹怒道:「惡僧說話,有何信義?你快跪下投降,如何處置,我們自有主意,何用你來插嘴?」一面說,一面漸漸迫近。血刀僧笑道:「既是如此,老子可要失陪了!」腳下加快,斜刺向東北角上奔去。水岱罵道:「往哪裏去?」挺劍疾追。

  血刀僧奔跑迅速,奔出數十丈後,迎面高峰當道,更無去路。他身形一晃,疾轉回頭,從水岱身旁斜斜掠過。水岱揮劍橫削,差了尺許沒能削中,血刀僧又向西北奔去。水岱見他重回舊地,心道:「在這谷中奔來奔去,又逃得到哪裏?不過老是捉迷藏般的追逐,這廝輕功不弱,倒不易殺得了他。笙兒又不知到了何處。」他心中焦急,提一口氣,腳下加快,和敵人又近了數尺。忽聽得血刀僧「啊」的一聲,向前撲倒,雙手在雪地中亂抓亂爬,顯是內力已竭,摔倒了便爬不起來。

  石洞中狄雲和水笙都看得清楚,一個驚慌,一個歡喜。狄雲斜眼瞥處,見到水笙滿臉喜色,心中惱恨,不由得手臂收緊,用力在她喉頭扼落。

  眼見血刀僧無法爬起,水岱哪能失此良機,搶上幾步,挺劍向他臀部刺落,這時不欲一劍便將他刺死,要將他傷得逃跑不了,再拷問水笙的所在。長劍只遞出兩尺,驀地裏左腳踏下,足底虛空,全身急墮,下面竟是個深洞。

  這一下奇變橫生,竟似出現了妖法邪術,花鐵幹、狄雲、水笙三人眼見水岱便要得手,卻在一瞬之間陡然消失,不知去向。跟著一聲長長的慘叫,從地底傳將上來,正是水岱的聲音,顯是在下面碰到了極可怕之事。

  血刀僧一躍而起,身手矯捷異常,顯而易見,他适才出力掙扎全是作偽。只見他躍起身來,雙足一頓,沒入雪裏,跟著又鑽了上來,抓著一人,拋在雪地裏。那人鮮血淋漓,正是水岱,他雙足已齊膝而斷,不知死活。

  水笙見到父親的慘狀,大聲哭叫:「爹爹,爹爹!」狄雲心中不忍,就不再伸臂扼她,放開了手臂,安慰她道:「水姑娘,你爹爹沒死,他……他還在動。」

  血刀僧左手疾揮上揚,一道暗紅色的光華在頭頂盤旋成圈,血刀竟又入手。原來适才他潛伏雪地,良久不出,是在暗通一個雪井,佈置了機關,將血刀橫架井中,刃口向上,然後鑽出雪來,假裝失刀,令敵人心無所忌,放膽追趕,終於跌入陷阱。水岱縱橫武林數十年,閱歷不可謂不富,水陸兩路的江湖伎倆無不通曉,只是這冰雪中的勾當卻令他防不勝防。他從雪井中急墮而下,那血刀削鐵如泥,登時將他雙腿輕輕割斷。

  血刀僧高舉血刀,對著花鐵幹大叫:「有種沒有?過來鬥上三百回合。」

  花鐵幹見到水岱在雪地裏痛得滾來滾去的慘狀,只嚇得心膽俱裂,哪敢上前相鬥,挺著短槍護在身前,一步步地倒退,槍上紅纓不住抖動,顯得內心害怕已極。血刀僧一聲猛喝,沖上兩步。花鐵幹急退兩步,手臂發抖,竟將短槍掉在地下,急速拾起,又退了兩步。

  血刀僧連鬥三位高手,三次死裏逃生,實已累得筋疲力盡,若和花鐵幹再行拼鬥,只怕一招也支持不住。花鐵幹的武功原就不亞於血刀僧,此刻上前決戰,血刀僧內力垂盡,非死在他槍下不可,只是他失手刺死劉乘風後,心神沮喪,銳氣大挫,再見到陸天抒斷頭、水岱折腿,嚇得魂飛魄散,已無絲毫鬥志。

  血刀僧見他如此害怕的模樣,得意非凡,叫道:「嘿嘿,我有妙計七十二條,今日只用三條,已殺了你江南三個老傢伙,還有六十九條,一條條都要用在你身上。」

  花鐵幹多曆江湖風波,血刀僧這些炎炎大言,原本騙他不倒,但這時成了驚弓之鳥,只覺敵人的一言一動之中,無不充滿了極兇狠極可怖之意,聽他說還有六十九條毒計,一一要用在自己身上,喃喃地道:「六十九條,六十九條!」雙手更抖得厲害了。

  血刀老祖此時心力交疲,支持艱難,只盼立時躺倒,睡他一日一夜。但他心知此刻所面對的實是一場生死惡鬥,其激烈猛惡,殊不下於适才和劉乘風、陸天抒等的激戰。只要自己稍露疲態,給對方瞧破,出手一攻,立時便抻量出自己內力已盡,那時他短槍戳來,自己只有束手就戮,是以強打精神,將手中血刀盤旋玩弄,顯得行有餘力。他見花鐵幹想逃不逃,心中不住催促:「膽小鬼,快逃啊,快逃啊!」豈知花鐵幹這時連逃跑也已沒了勇氣。

  水岱雙腿齊膝斬斷,躺在雪地中奄奄一息,見花鐵幹嚇成這個模樣,更加悲憤。他雖重傷,卻已瞧出血刀僧內力垂盡,已屬強弩之末,鼓足力氣叫道:「花二哥,跟他拼啊。惡僧真氣耗竭,你殺他易如反掌,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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