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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血刀老祖(6)


  水笙怒駡:「小賊,你敢?」此刻她絲毫動彈不得,狄雲若是輕薄之徙,依著血刀老祖之言而行,她又有什麼法子?這「你敢」兩字,也不過是無可奈何之中虛聲恫嚇而已。

  狄雲見血刀老祖斜眼淫笑,眼光不住在水笙身上轉來轉去,顯是不懷好意,一瞥之下,見水笙秀麗清純的臉容上全是恐懼,心中不忍,尋思:「怎麼方能移轉他的心思,別盡打這姑娘的主意?」問道:「師祖爺爺,徒孫這塊廢料,還能練武功麼?」血刀老祖道:「那有什麼不能?便是兩雙手兩隻腳一齊斬斷了,也能練我血刀門的功夫。」狄雲叫道:「那可好極了!」這一聲呼叫卻是真誠的喜悅。

  兩人說著話,按韁徐行,不久轉上了一條大路。忽聽得鑼聲當當,跟著絲竹齊奏,迎面來了一隊迎親的人眾,共是四五十人,簇擁著一頂花轎。轎後一人披紅戴花,服色光鮮,騎了一匹白馬,便是新郎了。

  狄雲一撥馬頭,讓在一旁,心中惴惴,生怕給這一干人瞧破了行藏。血刀老祖卻縱馬直沖過去。眾人大聲吆喝:「喂,喂!讓開,幹什麼的?」「臭和尚,人家做喜事,你還不避開,也不圖個吉利?」

  血刀老祖沖到迎親隊之前兩丈之處,勒馬停住,雙手叉腰,笑道:「喂,新娘子長得怎麼樣,俊不俊啊?」迎親隊中一條大漢從花轎中抽出一根轎杠,搶出隊來,聲勢洶洶地喝道:「狗賊禿,你活得不耐煩了?」那根轎杠比手臂還粗,有一丈來長,他雙手橫持,倒也威風凜凜。

  血刀老祖向狄雲笑道:「你瞧清楚了,這又是一路功夫。」身子向前一探,血刀顫動,刀刃便如一條赤練蛇一般,迅速無倫地在轎杠上爬行而過,隨即收刀入鞘,哈哈大笑。迎親隊中有人喝罵:「老賊禿,你瞎了眼麼?想化緣也不揀時辰!」罵聲未絕,那手持轎杠的大漢「啊喲」一聲,叫出聲來。只聽得啪、啪、啪、啪一連串輕響,一塊塊兩寸來長的木塊掉在地下,他雙手所握,也只是兩塊數寸的木塊。原來适才這頃刻之間,一根丈許長的轎杠,已讓血刀批成了數十截。

  血刀老祖哈哈大笑,血刀出鞘,直一下,橫一下,登時將那大漢切成四截,喝道:「我要瞧瞧新娘子,是給你們面子,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眾人見他青天白日之下在大道之上如此行兇,無不嚇得魂飛魄散。膽子大些的,發一聲喊,四散走了。一大半人卻腳都軟了,有的人連尿屎也嚇了出來,哪敢動彈。

  血刀老祖血刀輕晃,已割去了花轎帷幕,左手抓住新娘胸口,拉了出來。那新娘尖聲嘶叫,沒命掙扎。血刀老祖舉刀一挑,將新娘遮在臉前的霞帔削去,露出她驚惶失色的臉來。但見這新娘不過十六七歲年紀,還是個孩童模樣,相貌也頗醜陋。血刀僧「呸」的一聲,一口痰往她身上吐去,說道:「這樣醜怪的女子,做什麼新娘!天下女人都死光了嗎?」血刀晃動,竟將新娘的鼻子割了。

  那新郎僵在馬上,只瑟瑟發抖。血刀老祖叫道:「孩兒,再瞧我一路功夫,這叫做『嘔心瀝血』!」說著手一揚,血刀脫手飛出,一溜紅光,徑向馬上的新郎射去。他血刀脫手,隨即縱馬前沖,快馬繞過新郎,飛身躍起,長臂探手,將血刀抄在手中,又穩穩地坐上了馬鞍。那新郎胸口穿了一洞,血如噴泉,身子慢慢垂下,倒撞下馬。原來那血刀穿過他身子,又給血刀僧接在手裏。

  狄雲一路上敷衍血刀僧,一來心中害怕,二來他救了自己性命,於己有恩,總不免有感激之意,此刻見他割傷新娘,又連殺二人,這三人和他毫不相識,竟下此毒手,不由得氣憤,大聲叫道:「你……你怎可濫殺無辜?這些人礙著你什麼了?」血刀老祖一怔,笑道:「我生平就愛濫殺無辜。要是有罪的才殺,世上哪有這許多有罪之人?」說到這裏,血刀揚動,又砍去了迎親隊中一人的腦袋。狄雲大怒,拍馬上前,叫道:「你……你不能再殺人了。」血刀老祖笑道:「小娃兒,見到流血就怕,是不是?那你有什麼屁用?」

  便在此時,只聽得馬蹄聲響,有數十人自遠處追來。有人長聲叫道:「血刀僧,你放下我女兒,咱們兩下罷休,否則你便逃到天邊,我也追你到天邊。」聽來馬蹄之聲尚遠,但水岱這聲呼叫,卻字字清晰。水笙喜道:「爹爹來了!」

  又聽得四個人的聲音齊聲叫道:「落花流水兮——水流花落!落花流水兮——水流花落!」四人嗓音各自不同,或蒼老,或雄壯,或悠長,或高亢,但內力之厚,各擅勝場。血刀僧皺起眉頭,罵道:「中原的狗賊,偏有這許多臭張致!」

  只聽水岱又叫道:「你武功再強,決計難敵我『南四奇』落花流水聯手相攻,你放下我女兒,大丈夫言出如山,不再跟你為難就是。」血刀僧尋思:「适才已見識過水岱和那老道的功夫。一對一相鬥,我決計不懼。他二人聯手,我便輸多贏少,非逃不可。他三人聯手,我是一敗塗地,只怕逃也逃不走了。四人聯手攻我,血刀老祖死無葬身之地。嘿嘿,這些中原江湖中人,說話有什麼狗屁信用?擄著這妞兒為質,尚有騰挪餘地,一將她放走,要不要跟我為難,就全憑他們喜歡了!」

  血刀僧長聲吆喝,揮鞭往狄雲所乘的坐騎臀上抽去,左手提韁,縱馬向西奔馳,提起內力,回過頭來,長聲叫道:「水老爺子,血刀門的兩個和尚都已做了你女婿。第四代掌門是你女婿,第六代弟子也是你女婿。丈人追女婿,口水點點滴。妙極,妙極!」

  水岱一聽之下,氣得心胸幾乎炸破。他早知血刀門的惡僧姦淫燒殺,無惡不作,師徒二人一同污辱自己女兒,在他血刀門事屬尋常。別說真有其事,單是這幾句話,已勢必讓人在背後說上無窮無盡的污言穢語。一個稱霸中原數十年的老英雄,今日竟受如此侮辱,若不將血刀師徒碎屍萬段,日後如何做人?便催馬力追。

  ***

  這時隨著水岱一齊追趕的,除了和水岱齊名、並稱「南四奇」的陸、花、劉三老之外,尚有中原三十餘名好手,或為捕頭鏢客,或為著名拳師,或為武林隱逸,或為幫會首腦。血刀門的眾惡僧最近在湖廣一帶鬧得天翻地覆,不分青紅皂白地作案,將中原白道黑道的人物盡都得罪了。武林群豪動了公憤,得知訊息後,大夥兒都追了下來,均覺這不只是助水岱奪還女兒而已,若不將血刀門這老少二惡僧殺了,所有中原的武林人士盡皆臉上無光。群豪一路追來,每到一處州縣市集,便掉換坐騎。眾人換馬不換人,在馬背上嚼吃乾糧,喝些清水,便又急追。

  血刀老祖仗著坐騎神駿,遇到茶鋪飯店,往往還打尖休息,但住宿過夜卻終究不敢,亦無暇污辱水笙。便因中原群豪追得甚緊,水笙這數日中終於保得清白。

  如此數日過去,已從湖北追進了四川境內。兩湖群豪與巴蜀江湖上人物向來聲氣相通。川東武人一得到訊息,紛紛加人追趕。待到渝州一帶,川中豪傑不甘後人,又都參與其事,他們與此事並非切身相關,但反正有勝無敗,正好湊湊熱鬧,結交朋友,也顯得自己義氣為重。待過得渝州,追趕的人眾已逾二三百人。四川武人有錢者多,大批騾馬跟隨其後,運送衣被糧食。只是這幹人得到訊息之時,血刀老祖與狄雲、水笙已然西去,只能隨後追趕,卻不及迎頭攔截。

  西蜀武人與追來的群豪會面,慰問一番之後,都道:「唉,早知如此,我們攔在當道,說什麼也不放那老少兩個淫僧過去,總要救得水小姐脫險。」水岱口中道謝,心下忿怒:「說這些廢話有屁用?憑你們這幾塊料,能攔得住那老少二僧?」

  這一前一後的追逐,轉眼間將近二十日,血刀老祖幾次轉入岔道,想將追趕者撇下。但群豪中有一人是來自關東的馬賊,善於追蹤之術,不論血刀老祖如何繞道轉彎,他總能跟蹤追到。只這麼一來,一行人越走越荒僻,已深入川西的崇山峻嶺。群豪均知血刀僧是想逃回西藏、青海,一到了他老巢,血刀門本門僧眾已然不少,再加上奸黨淫朋,勢力雄厚,那時再和中原群豪一戰,有道是強龍不鬥地頭蛇,勝敗之數就難說了。

  西北行地勢漸高,氣候寒冷,過得兩天,忽然天下大雪。其時已到了西川邊陲的石渠,更向西行便是青海。當地一帶是巴顏喀拉山山脈,地勢高峻,遍地冰雪,馬蹄滑溜,寒風徹骨是不必說了,最難受的是人人心跳氣喘,除了內功特高的數人之外,餘人均感周身疲乏,恨不得躺下來休息幾個時辰。

  但參與追逐之人個個頗有名望來頭,誰都不肯示弱,壞了聲名。這時多數人已萌退志,若有人倡議罷手不追,大半人便要歸去。尤其是川東、川中的豪傑之中,頗有一些養尊處優的富室子弟,武功雖不差,卻吃不起苦頭。有的見地勢險惡,心生怯意,藉故落後;更有的乘人不覺,悄悄走上了回頭路。

  這一日中午時分,群豪追上了一條陡峭的山道,忽見一匹黃馬倒斃在道旁雪堆之中,正是汪嘯風的坐騎。水岱和汪嘯風大喜,齊聲大叫:「惡賊倒了一匹坐騎,咱們快追,淫僧逃不掉啦!」群豪精神一振,都大聲歡呼起來。

  叫喊聲中,忽見山道西側高峰上一大片白雪緩緩滾將下來。

  一名川西的老者叫道:「不好,要雪崩,大夥兒退後!」話聲未畢,但聽得雷聲隱隱,山頭上滾下來的積雪漸多漸速。群豪一時不明所以,七張八嘴地叫道:「那是什麼?」「雪崩有什麼要緊?大夥兒快追!」「快,快!搶過這條山嶺再說。」

  只隔得片刻,隱隱的雷聲已變作轟轟隆隆、震耳欲聾的大響。眾人這時才感害怕。那雪崩初起時相距甚遠,但從高峰上一路滾將下來,沿途挾帶大量積雪,更有不少岩石隨而俱下,聲勢越來越大,到得半山,當真如群山齊裂、怒潮驟至一般,說不出的可怖可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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