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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寶刀銀針(3)


  田歸農微微一驚,斜退一步,長劍指出,竟連著劍鞘刺了過去。童懷道大怒,心道:「你劍不出銷,分明瞧我不起。」手上加勁,將一對鐵錘舞成一團黑光。他這對雙錘一快一慢,一虛一實,而快者未必真快,慢者也未必真慢,虛虛實實,變化多端。田歸農長劍始終不出鞘,但一招一式,仍依著天龍劍的劍法使動。

  拆得三十餘招,田歸農已摸清楚對方錘法的路子,陡然間長劍探出,疾點童懷道左腿膝彎曲泉穴。這一招並非劍法,長劍連鞘,竟變做判官筆用。童懷道吃了一驚,退後兩步。田歸農長劍橫砸,擊他大腿,這一下卻是將劍鞘當鐵鐧使,這一招「柳林換鐧」,原是鐧法。他在兩招之間,自劍法變為筆法,又自筆法變為鐧法。

  童懷道心中微慌,左手流星錘倒捲上來,右手在錘鏈上一推,鐵錘向田歸農眉心直撞過去。這是一招兩敗俱傷的打法,拼著大腿受劍鞘一砸,鐵錘卻也要擊中了他。

  田歸農沒料到對方竟不閃避攻著,劍鞘距他大腿不過數寸,卻覺勁風撲面,鐵錘已飛了過來,若是兩下齊中,對方最多廢了一條腿,自己卻不免腦漿迸裂,百忙中倒轉長劍,往他錘鏈中搭去。這一下轉攻為守,登居劣勢。童懷道流星錘回收,錘鏈已捲住長劍,往裏一奪,跟著右錘橫擊過去。

  眼見田歸農兵刃受制,若要逃得性命,長劍非撒手不可,只聽得刷的一聲,青光閃動,長劍竟已出鞘,劍尖顫處,童懷道右腕中劍。原來他以鍵鏈捲住長劍,一拉一奪之下,恰好將劍鞘拔脫。田歸農乘機揮劍傷敵,跟著搶上兩步,左手食指連動,點中他胸口三處要穴。

  童懷道全身酸麻,兩枚流星錘砸將下來,打得地下磚屑紛飛。田歸農還劍入鞘,笑吟吟地道:「承讓!承讓!」坐人了童懷道先前坐過的太師椅中。他雖得勝,但廳上群豪都覺這一仗贏得僥倖,頗有狡詐之意,並非以真實本領取勝,因此除了湯沛等人寥寥幾下彩聲,誰都沒喝彩叫好。

  童懷道穴道受點後站著不動,擺著個揮錘擊人的姿式,橫眉怒目,模樣可笑。田歸農卻不給他解穴,坐在椅中自行跟湯沛說笑,任由童懷道出醜露乖,竟視若無睹。廳上自有不少點穴打穴名家,均感不忿,但誰都知道,只要出去給童懷道解了穴,便是跟田歸農和湯沛過不去。田歸農還不怎樣,那甘霖惠七省湯沛卻名頭太大,那些點穴打穴名家十九是老成持重之輩,都不願為此而得罪湯沛。但眼見童懷道傻不愣登地站在那裏,許多人都不禁為他難受。

  西首席上一條大漢霍地站起,手中拖了一根又粗又長的鑌鐵棍,邁步出來,那鐵棍拖過磚地,嗆啷啷直響。他走到田歸農面前,大聲喝道:「姓田的,你給人解開穴道啊,讓他僵在這裏幹什麼?」田歸農微笑道:「閣下是誰?」那大漢道:「我叫李廷豹,你聽見過沒有?」

  他這一下自報姓名,聲如霹靂,震得眾人耳中都嗡嗡作響。群紊聽得此人便是李廷豹,都微感詫異。李廷豹是五台派掌門大弟子,在山西大同府開設鏢局,以五郎棍法馳名天下,他的五郎鏢局在北方諸省頗有聲名。眾人心想他既是出名的鏢頭,自是精明強幹,老於世故,不料竟是這樣的一個莽夫。

  田歸農坐在椅中,並不抬身,五台派李廷豹的名字,他自是聽見過的,但他假作訝色,搖頭道:「沒聽見過。閣下是哪一家哪一派的啊?」李廷豹大怒,喝道:「五台派你聽見過沒有?」田歸農仍然搖頭,臉上卻顯得又抱歉,又惶恐,說道:「是五台?不是七台、八台麼?」他將「八台」兩字,故意念得跟「王八蛋」的「八蛋」相似,廳上一些年輕人忍不住便笑出聲來。

  好在李廷豹倒沒覺察,說道:「是五台派!大家武林一脈,你快解開童老師的穴道。」田歸農道:「你跟童老師是好朋友麼?」李廷豹道:「不是!我跟他素不相識。但你這般作弄人,太不成話。我瞧不過眼。」田歸農敏眉道:「我只會點穴,當年師父沒教我解穴。」李廷豹道:「我不信!」

  福康安、安提督等一干人聽著他二人對答,很覺有趣,均知田歸農在作弄這渾人。這些親責大官看著眾武師比武,原是當作一樁賞心樂事,便如看戲聽曲、瞧變戲法一般,一連串不停手的激烈打鬥之後,有個小丑來插科打諢,倒也令人覺得興味盎然。

  田歸農一眼瞥見福康安笑嘻嘻的神氣,更欲湊趣,便道:「這樣吧!你在他膝彎裏用力踢一腳,便解開了他穴道。」李廷豹道:「當真?」田歸農道:「師父以前這樣教我,不過我自己也沒試過。」

  李廷豹提起右足,在童懷道膝彎裏一踢。他這一腳力道用得不大,但童懷道還是應腳而倒,滾在地下,翻了幾個轉身,手足姿式絲毫不變,只是直立變為橫躺。卻是李廷豹上了當,要救人反而將人踢倒。福康安哈哈大笑,眾貴官跟著笑了起來。群豪本來有人想斥責田歸農的,但見福康安一笑,都不敢出聲了。

  笑聲未絕,忽聽得呼呼呼三響,三隻酒杯飛到半空,眾人一齊抬頭瞧去,卻見三杯互相碰撞,乒乓兩聲,撞得粉碎。眾人目光順著酒杯的碎片望下地來,卻見童懷道已然站起,手中握著一隻酒杯,說道:「哪一位英雄暗中相助,童懷道終身不忘大德。」說著將酒杯揣在懷中,狠狠瞧了田歸農一眼,急奔出廳。

  原來有人擲杯飛空互撞,是要引開各人的目光,當眾人齊瞧著空中的三隻酒杯之時,他又以一隻酒杯擲去,打在童懷道背心的筋縮穴上,解開了他受點的穴道。這一下廳上許多高手都給瞞過,大家均知這一下功夫甚是高明,卻不知是何人出手。

  湯沛游目四顧,隨即拿過兩隻酒杯,斟滿了酒,走到胡斐席前,說道:「這位兄台面生得很哪!請教尊姓大名,閣下五杯解穴的功夫,在下欽佩得緊。」

  胡斐适才念著童懷道是鐘氏三雄的朋友,又見田歸農辱人太甚,動了俠義心腸,雖知身在險地,卻忍不住出手為他解開穴道,哪知湯沛目光銳利,竟然瞧破。胡斐說道:「在下是華拳門的,敝姓程,草字靈胡。湯大俠說什麼飛杯解穴,在下可不懂了。」

  湯沛呵呵笑道:「閣下何必隱瞞?這一席上不是少了四隻酒杯麼?」胡斐心想:「看來他也不是瞧見我飛擲酒杯,只不過查到我席上少了四隻酒杯而已。」轉頭向郭玉堂道:「郭老師,原來你身懷絕技,飛擲酒杯,解了那姓童的穴道。佩服,佩服!」

  郭玉堂最為膽小怕事,唯恐惹禍,忙道:「我沒擲杯,我沒擲杯。」

  湯沛識得他已久,知他沒這個能耐,一看他同席諸人,只華拳門的蔡威成名已久,但素知他暗器功夫甚是平常,將右手的一杯酒遞給胡斐,笑道:「程兄,今日幸會!兄弟敬你一杯。」說著舉杯和他的酒杯輕輕一碰。

  只聽得乒的一響,胡斐手中的酒杯忽地碎裂,熱酒和瓷片齊飛,都打在胡斐胸口。原來湯沛在這一碰之中,暗運潛力,胡斐的武功如何,這只一碰便可試了出來,不料兩杯相碰,華拳門掌門人程靈胡的內功卻平庸之極,酒杯粉碎之下,酒漿瓷片都濺向他一邊。湯沛手中酒杯固完好無損,衣上也不濺到半點酒水。湯沛微笑道:「對不起!」自行回歸入座,心想:「這小老兒稀鬆平常,那麼飛杯解穴的卻又是誰?」

  只見田歸農和李廷豹已在廳心交起手來。田歸農手持長劍,青光閃閃,這次劍已出鞘,不敢再行托大。李廷豹使開五郎棍法,一招招「推窗望月」、「背棍撞鐘」、「白猿問路」、「橫攔天門」,只見他圈、點、費、乳、挑、撞、撤、殺,招熟力猛,極有威勢。群豪瞧得暗暗心服,才知五郎錁局近年來聲名甚響,李總鏢頭果有過人的技藝。田歸農的天龍劍自也是武林中一絕,激鬥中漸占上風,但要迅即取勝,看來卻還不易。

  酣鬥之中,田歸農忽地衣襟一翻,刷的一聲,左手從長衣下拔出一柄刀來。這刀比常刀短了尺許,光芒閃爍不定,遠遠瞧去,如寶石,如琉璃,如清水,如寒冰。

  李廷豹使一招「倒反乾坤」,反棍劈落,田歸農以右手長劍一撥。李廷豹鐵棍向前直送,正是一招「青龍出洞」,這一招從鎖喉槍法中變來,乃奇險之著。但他使得純熟,時刻分寸,無不拿捏恰到好處,正是從奇險中見功力。田歸農卻不退閃,左手短刀上撩,當的一響,鎮鐵棍斷為兩截。田歸農乘他心中慌亂,右手劍急刺而至,在他手腕上一劃,筋脈已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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