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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天下掌門人大會(8)


  上官鐵生從腰間拔出旱煙筒,裝上一大袋煙絲,打火點著了,吸了兩口,徒然間一股白煙迎面向她噴去,喝道:「賤婢,你明明是殺人兇手,卻還要賴?」

  桑飛虹見白煙噴到,急忙閃避,但為時不及,鼻中已吸了一些白煙進去,頭腦中微微發暈,聽他出口傷人,再也忍耐不住,回罵道:「老鬼纏夾不清,你硬要說是我殺的,胡亂賴人,不講道理!」左掌虛拍,右足便往他腰間裏踢去。

  哈赤和尚大聲道:「老頭兒,你別冤枉好人,我親眼目睹,這文爺明明是給那兩個惡鬼嚇死的……」

  胡斐見這和尚傻裏傻氣,性子倒也正直,只是他開口「惡鬼」,閉口「惡鬼」,聽來極不順耳,不由得心中有氣,要待想個法兒,給他一點小小苦頭吃吃,忽見西首廳中走出一個青年書生來,筆直向哈赤和尚走去。這人二十五六歲年紀,身材瘦小,打扮得頗為俊雅,右手搖著一柄摺扇,走到哈赤跟前,說道:「大和尚,你有一句話說錯了,得改一改口。」哈赤瞪目道:「什麼話說錯了?」

  那書生道:「那兩位不是『惡鬼』,乃是赫赫有名的西川雙俠常氏昆仲,相貌雖然特異,但武功高強,行俠仗義,江湖之上,人人欽仰。」胡斐聽得大悅,心道:「這位書生相公能說得出這樣幾句來,人品大是不凡,倒要跟他結交結交。」

  哈赤道:「那文爺不是叫他們『黑無常、白無常』嗎?黑無常、白無常又怎麼不是惡鬼?」那書生道:「他二位姓常,名字之中,又是一位有個『赫』字,一位有個『伯』字,因此前輩的朋友們,開玩笑叫他二位為黑無常、白無常。這外號兒若非有身份的前輩名宿,卻也不是隨便稱呼得的。」

  他二人一個瞪著眼睛大呼小叫,一個斯斯文文地給他解說,那一邊上官鐵生和桑飛虹卻已動上了手。莫看桑飛虹适才給倪氏兄弟逼得只有招架閃避,全無還手之力,只因雙子門的武功兩人合使,太過怪異,這時她一對一地和上官鐵生過招,便絲毫不落下風。那上官鐵生看似空手,其實手中那支旱煙管乃鑌鐵打就,竟當作了點穴橛使。他玄指門原擅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但桑飛虹身法過於滑溜,始終打不到她穴道,有幾次過於托大,險些還讓她飛足踢中。

  但聽得他嗤溜溜地不停吸煙,吞煙吐霧,那根煙管竟給他吸得漸漸地由黑轉紅,原來那大煙斗之中藏著精炭,他一吸一吹,將鑌鐵煙斗漸漸燒紅。這麼一來,一根尋常煙管變成了一件極厲害的利器,離得稍近,桑飛虹便感手燙麵熱,衣帶裙角更給煙斗炙焦了。她心中一慌,手腳稍慢,驀地裏上官鐵生一口白煙直噴到她臉上,桑飛虹只感頭腦一陣暈眩,登時天旋地轉,站立不定,晃身摔倒。

  那書生站在一旁跟哈赤和尚說話,沒理會身旁的打鬥,忽然聞到一股異香,其中竟混有黑道中所使的迷香在內,不禁大怒。一瞥眼間,見上官鐵生的煙管已點向桑飛虹膝彎穴道,嗤的一聲響,煙焰飛揚,焦氣觸鼻,她裙子已燒穿了一個洞。桑飛虹受傷,大叫一聲,上官鐵生第二下又打向她腰間。

  那書生怒喝:「住手!」上官鐵生一怔之間,那書生一彎腰,已除下哈赤和尚的一對鞋子,返身向上官鐵生燒紅了的煙斗上夾去。那書生這幾下出手迅捷異常,哈赤和尚一怔,大叫:「你……你脫了我鞋子幹麼?」喊叫聲中,那書生已用兩隻鞋子的鞋底挾住了那燒得通紅的鑌鐵煙斗,快步繞到上官鐵生身後,將燒紅了的煙斗往他後心燙去。

  嗤嗤幾聲響,上官鐵生衣袖燒焦,他右臂吃痛,只得撒手。那書生連鞋帶煙管往外摔出,搶步去看桑飛虹時,只見她雙目緊閉,昏迷不醒。

  啪啪兩響,哈赤的一對鞋子跌在酒席之上,湯水四濺,那煙管卻對準了郭玉堂飛去,力勁勢急。郭玉堂叫聲:「啊喲!」急欲閃避,但煙管來得太快,又出其不意,一時不及躲讓,眼見那通紅灸熱的鐵煙斗便要撞上他面門。胡斐伸手抓起一雙筷子,半空中將煙管夾住了。

  這幾下兔起鶻落,變化莫測,大廳上群豪一呆,這才齊聲喝彩。那書生向胡斐點頭一笑,謝他相助,免致無意傷人,轉過頭來,皺眉望著桑飛虹,不知如何解救,一頓之下,向上官鐵生喝道:「這裏大夥兒比武較藝,你怎地用起迷藥來啦?快取解藥出來!」

  上官鐵生給他奪去煙管,知這書生出手敏捷,自己又沒了兵刃,不敢再硬,只陰陰地道:「誰用迷藥啦?這丫頭定力太差,轉了幾個圈子便暈倒了,又怪得誰來?」旁觀眾人不明真相,倒也難以編派誰的不是。

  卻見西廳席上走出一個腰彎弓背的中年婦人,手中拿著一隻酒杯,含了一口酒,便往桑飛虹臉上噴去。那書生道:「啊,這……這是解藥麼?」那婦人不答,又噴了一口酒,噴到第三口時,桑飛虹睜開眼來,一時不明所以。

  上官鐵生道:「哈,這丫頭可不是自己醒了?怎地胡說八道,說我使迷藥?堂堂福大帥府中,說話可得檢點些。」那書生反手一記耳光,喝道:「先打你這下三爛的奸徒。」上官鐵生疾忙低頭,這掌居然沒打中。那書生打得巧妙,這「煙霞散人」卻也躲得靈動。

  桑飛虹伸手揉了揉眼睛,已然醒悟,躍起身子,左掌探出,拍向上官鐵生胸口,罵道:「你使迷藥噴人!」上官鐵生斜身閃開,向那中年婦人瞪了一眼,又驚又怒:「此人怎能解我的獨門迷藥?我跟你無冤無仇,何以來多管閒事?」

  桑飛虹向那書生點了點頭,道:「多謝相公援手。」那書生指著那婦人道:「是這位女俠救醒你的。」那婦人冷冷地道:「我不會救人。」轉身接過胡斐手中的筷子,夾著那根鐵煙管,交在上官鐵生手裏,仍嘶啞著嗓子道:「這次可得拿穩了。」

  這一來,那書生、桑飛虹、上官鐵生全都胡塗了,不知這婦人是什麼路道,她救醒了桑飛虹,卻又將煙管還給上官鐵生,難道她是個濫好人,不分是非的專做好事麼?只見她頭髮花白,臉色蠟黃,體質衰弱,不似身有武功模樣,待要仔細打量,那婦人已轉過身子,回歸席上。這婦人正是程靈素所喬裝改扮。若不是毒手藥王的高徒,也決不能在頃刻之間,便解了上官鐵生所使的獨門迷藥。

  哈赤一直不停口地大叫:「還我鞋子來,還我鞋子來!」但各人心有旁騖,誰也沒有理他。哈赤大惱,伸手往那書生背心扭去,喝道:「還我鞋子不還?」那書生身子一側,讓了開去,笑道:「大和尚,鞋子燒焦啦?」哈赤足下無鞋,甚是狼狽,奔到酒席上去撿起,但一對鞋子酒水淋漓,裏裏外外都是油膩,怎能再穿?可是不穿又不成,只得勉強套在腳上,轉頭去找那書生的晦氣時,卻已尋不到他蹤影。

  但見上官鐵生和桑飛虹又已鬥在一起。哈赤轉了幾個圈子,不見書生,只得回去坐在太師椅中,喃喃道:「直娘賊,今日也真晦氣,撞見一對無常鬼,又遇上個秀才鬼。」他千賊萬賊地罵了一陣,見上官鐵生和桑飛虹越鬥越快,一時也分不出高下,無聊起來,便住了口,卻覺腳上油膩膩的十分難受,忍不住又罵了出來。

  突然間只聽得眾人哈哈大笑,哈赤瞪目而視,不見有何可笑之處,卻見眾人的目光一齊望著自己,哈赤摸了摸臉,低頭瞧瞧身上衣服,除了一雙鞋子之外,並無什麼特異,怒道:「笑什麼?有什麼好笑?」眾人卻笑得更加厲害了。哈赤心道:「好吧,龜兒子,你們笑你們的,老子可不來理會。」一本正經地坐在椅中,豈知大廳中笑聲越來越響。桑飛虹雖在惡鬥,偶一回頭,也忍不住抿嘴嫣然。

  哈赤目瞪口呆,心慌意亂,實不知眾人笑些什麼,東張西望,情狀更加滑稽。桑飛虹終於耐不得了,笑道:「大和尚,你背後是什麼啊?」哈赤急躍離椅,回過頭來,只見那書生穩穩地坐在他椅背之上,指手畫腳,做著啞劇,逗引眾人發笑。原來他在椅背上已坐了甚久,默不作聲地做出各種怪模怪樣。

  哈赤怒喝:「秀才鬼,你幹嗎作弄我?」那書生聳聳肩做個手勢,意謂:「我沒作弄你啊。」哈赤喝道:「那你幹嗎坐在這裏?」那書生指指茶几上的八隻玉龍杯,做個取而藏之懷內的手勢,意思說:「我想取這玉龍杯。」哈赤又道:「你要爭奪禦杯?」那書生點了點頭。哈赤道:「這裏還有空著的座位,幹嗎不坐?」那書生指指廳上的群豪,左手連搖,右手握拳虛擊己頭,跟著縮肩抱頭,做極度害怕狀。眾人轟笑聲中,哈赤道:「你怕人打,不敢坐,又為什麼坐在我椅背上?」那書生虛踢一腳,雙手虛擊拍掌,身子滑下,坐人椅中,意思說:「我將你一腳踢開,占了你的椅子。」他一滑下,登時笑聲哄堂。

  福康安、安提督等見這場比武鬧得怪態百出,與原意大相徑庭,都感不快,但見這書生刁鑽古怪,哈赤和尚偏又忠厚老實,兩人竟似事先串通了來演一齣雙簧戲一般,也禁不住微笑。這時那對雙生孩兒已由王劍英、王劍傑兄弟護送到了後院,倘若尚在大廳,孩子們喜歡熱鬧,更要哈哈大笑了。

  程靈素低聲對胡斐道:「這人的輕功巧妙之極。」胡斐道:「是啊,他身法奇靈,另成一派,倒似乎……」程靈素道:「似乎存心搗蛋來著。」胡斐緩緩點頭。

  這時會中有識之士也都已看出,這書生明著是跟哈赤玩鬧,實則是在攪擾福康安這天下掌門人大會,要令他一個莊嚴肅穆的英豪聚會,變成百戲雜陳的胡鬧之場。

  只見那書生從懷中取出一柄摺扇指著哈赤,說道:「哈赤和尚,你不可對我無禮。此扇之中,藏著你的老祖宗。」哈赤側過了頭,瞧瞧摺扇,不見其中有何異狀,搖頭道:「不信你瞎說!」那書生突然打開摺扇,向著他一揚,一本正經地道:「你不信?那就清清楚楚地瞧一瞧。」眾人一看他的摺扇,無不笑得打跌,原來白紙扇面上畫著一隻極大的烏龜。這只烏龜肚皮朝天,伸出長長的頭頸,努力要翻轉身來,但看樣子偏又翻不轉,神情十分滑稽。

  胡斐忍笑望程靈素一眼,兩人更加確定無疑,這書生乃有備而來,存心搗亂。不由得對他都暗自佩服,在這龍潭虎穴之中,天下英豪之前,這般攪局,實具過人膽識。

  哈赤大怒,吼聲如雷,喝道:「你罵我是烏龜?臭秀才當真活得不耐煩了!」那書生不動聲色,說道:「做烏龜有什麼不好?龜鶴延齡,我說你長命百歲啊。」哈赤道:「呸,烏龜是罵人的話。老婆偷漢子,便是做烏龜了。」那書生道:「哈哈!原來大和尚還娶得有老婆!不知娶了幾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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