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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空負安邦志 遂吟去國行(3)


  拆了數招,那道人忽地將長劍拋向空中。劉培生一怔,不知他使什麼奇特招數。梅劍和急叫:「小心!」只聽砰的一聲,劉培生胸口已中了一拳,退出數步,坐倒在地。那道人笑道:「你自以為拳法了得,我用兵器傷你,諒你不服!」接住空中落下來的寶劍,噹啷一響,又把梅劍和的劍削斷,彎過手臂右肘推出,撞在馮難敵的左肋之上。馮難敵只覺奇痛入骨,眼前金星亂冒,騰騰騰連退數步。

  那道人將華山眾弟子打得一敗塗地,無人敢再上來,昂然四顧,哈哈大笑,說道:「老穆自誇拳劍天下無雙,教出來的弟子卻這般不成器!你們師祖問起,就說玉真子來拜訪過了,見他徒弟教得不好,帶了三個女徒兒去代他教導。三年之後,我教厭了,自會送還!」順手向後一揮,眼珠也沒轉上一轉,便已將長劍插入了背上的劍鞘。他仍是摟著孫仲君,走向何惕守,笑道:「你也跟我去!」

  何惕守自知抵敵不過,對洪勝海道:「快去請師父。」等洪勝海轉身走開,那道人也已走到跟前。何惕守笑道:「道長,你功夫真俊。您道號是什麼呀?」

  那道人見她笑吟吟的毫不畏懼,倒大出意料之外,見她容貌嬌媚,雙足如雪,言笑之間尤其動人心魄,不由得骨頭也酥了,又走上一步,笑道:「我叫玉真子,你這孩子叫什麼名字?你說我功夫好,那麼跟我回去,我慢慢教你好不好?」何惕守笑道:「你不騙人?咱們說過了的話,可不許不算。」玉真子笑道:「誰來騙你,走吧!」伸手便來拉她手。

  何惕守退了一步,笑道:「慢著,等我師父來了,先問問他行不行。」玉真子道:「哼,跟著你師父,就算學得本領跟他一樣,又有什麼用?哈哈!」何惕守道:「我師父本領大得很呢,要是知道我跟你走了,他要不依的。」

  馮難敵等見孫仲君給那道人摟在懷裏動彈不得,那妖女卻跟他眉花眼笑地打情罵俏,個個氣得怒火填膺。梅劍和叫道:「好賊道,跟你拼了。」提劍又上。

  玉真子頭也不回,對何惕守道:「我再露一手功夫給你瞧瞧。看是你師父高明呢,還是我厲害。」一面慢吞吞地說著,一面閃避梅劍和的來劍,說道:「像他這般的劍法,在你們華山派裏總也算是少有的高手了,然而碰到了我,哼哼!你數著,從一數到十,我一隻空手就把他劍奪下來。」梅劍和見他如此輕視自己,更是氣惱,一柄劍越加使得淩厲迅捷。

  何惕守笑道:「從一數到十麼?好,一,二,三,四,五……」突然一口氣不停,快速異常地數下去。玉真子笑道:「小妮子真壞,瞧真了!」梅劍和挺劍刺出,突見敵人身子略側,長臂直伸,雙指已指及自己兩眼,相距不過數寸,不由得大驚,左手疾忙上格。玉真子手臂早已縮回,手肘順勢在他腕上一撞。梅劍和手栺立麻,長劍脫手,已讓玉真子快如閃電般奪了過去,這時何惕守還只數到「九」宇。

  玉真子哈哈大笑,左手持劍,右手食中兩指夾住劍尖,向下一扳,喀的一聲,劍尖登時拗了下來。只聽得喀喀喀響聲不絕,一柄長劍已給拗成一寸寸的廢鐵。

  玉真子把剩下的數寸劍柄往地下擲落,縱聲長嘯,伸手又拉何惕守的手腕。何惕守自知非這道人之敵,一直以緩兵之計跟他拖延,但袁承志始終沒到,這時無可再拖,左手輕抬,讓他握住。玉真子滿擬抓到一隻溫香軟玉的纖纖柔荑,突覺握到的是件堅硬冰冷之物,吃了一驚,疾忙放手,總算放手得快,並未沾毒,眼前金光閃動,金鉤的鉤尖已劃向眉心。

  何惕守這一下發難又快又准,玉真子縱然武功卓絕,也險些中鉤,危急中腦袋向後疾挺,鉤尖從鼻端擦過,一股腥氣直沖鼻孔,原來鉤上喂了劇毒。他做夢也想不到這個嬌滴滴的姑娘出手竟如此毒辣,而華山派門人兵器上又竟會喂毒,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一怔之際,對方鐵鉤又到,瞬息之間,鐵鉤連進四招。

  玉真子手中沒兵器,左臂又抱著人,一時給她攻得手忙腳亂,使勁把孫仲君向旁推開,縱開三步,拔出長劍,哈哈笑道:「瞧你不出,居然還有兩下子。好好好,咱們再來。」何惕守适才出敵不意,攻其無備,才占了上風,要講真打,原知不是他對手,但實逼處此,不得不挺身相鬥,笑道:「你可不能跟我當真的,咱們鬧著玩兒。」

  玉真子已知這女子外貌嬌媚,言語可喜,出手卻毫不容情,自恃武功天下無敵,也不在意,說道:「你輸了可得跟我回去。」何惕守笑道:「你輸了呢?我可不要你跟著。」雙鉤霍霍,疾攻而上。玉真子不敢大意,見招拆招,當即鬥在一起。

  梅劍和搶上去扶起孫仲君。眾人先前見何惕守打倒馮氏兄弟,還道兩個少年學藝未精,這時見她力敵惡道,身法輕靈,招法怪異,雙鉤化成了一道黃光,一條黑氣,奮力抵住玉真子的長劍,都不禁暗暗咋舌。各人本該上前相助,但見二人鬥得如此激烈,進退趨避,兵刃劈風,迅捷無倫,每一招皆高妙之極,連看也看不大懂,更不用說拆招對敵了,自忖武藝遠遠不及,都不敢插手。

  兩人鬥到酣處,招術越來越快,突然間丁的一聲,金鉤給玉真子寶劍削去了一截。何惕守袖子揮動,袖口中飛出一枚暗器,波的一響,在玉真子面前散開,化成一團粉紅色的煙霧。這時晨曦初上,照射之下,更顯得美豔尤比。

  玉真子斜刺裏躍開,厲聲喝道:「你是五毒邪教的麼?怎地混在這裏?」一陣風來,石駿和馮不摧兩人站在下風,頓覺頭腦暈眩,昏倒在地。

  何惕守笑道:「我現今改邪歸正啦,入了華山派的門牆。你也改邪歸正,拜我為師,好不好呢?我說小道士啊,你快磕頭吧!」玉真子運掌成風,呼呼兩聲,掌風推開面前絳霧,跟著一掌排山倒海般打了過來。何惕守見他劍法精妙,豈知掌力同樣厲害,手腕疾翻,已將蠍尾鞭拿在手中,側身避開掌力,鞭梢往他手腕上捲去。

  玉真子心想,今日上得山來,原是要以孤身單劍祧了華山派,哪知正主兒未見,便讓這女孩子接了這許多招去,這次再不容她拆上三招之外,看准鞭梢來勢,倏地伸出左手,食中兩指已將蠍尾鞭牢牢鉗住。他指上戴有鋼套,不怕鞭上毒刺。

  何惕守一帶沒帶動,對方長劍已遞了過來,疾忙撤鞭,笑道:「我輸了,這就拜你為師吧!」說著盈盈拜倒。玉真子呵呵大笑,把蠍尾鞭擲落,突然眼前青光閃耀,心知不妙,袍袖急拂,倏地躍起,一陣細微的鋼針,嗤嗤嗤的都打進了草裏。

  何惕守拜倒時潛發「含沙射影」暗器,變起俄頃,事先沒半點徵兆,本來非中不可,不料玉真予在間不容髮之際竟能避開,只是道袍下擺中了數針,生死也只相差一線。他驚怒交集,身在半空,便即前撲,如蒼鷹般向何惕守撲擊下來。

  阿九在旁觀戰,時時刻刻提心吊膽,為何惕守擔心,苦於自己臂傷未愈,武功又太差,不能出手相助,眼見玉真子來勢猛惡,當即揚手,兩支青竹鏢向他激射過去。玉真子先前一瞥之間,已見到阿九清麗絕俗,從所未見,這時見她出手,不忍辣手相傷,有意容讓,不激竹鏢反射原主,長袖拂動,反帶竹鏢射向何惕守。

  何惕守揮鉤砸開竹鏢,轉瞬間又跟敵人交上了手。眼見敵人太強,己所不及,當下緊守門戶,身形滑溜,只求拖延時刻。玉真子久鬥不下,心中焦躁,當即左手拔出拂塵助攻,這一來兵刃中有剛有柔,威勢大振。

  眾人見形勢危急,不約而同地都搶上相助。只聽拂塵刷的一聲,劉培生肩頭劇痛入骨。原來他拂塵絲中夾有金線,再加上渾厚內力,要是換了武功稍差之人,這一下當場就得給他掃倒。梅劍和向孫仲君道:「快去請師父、師娘、師伯、師叔來。」他見玉真子武功之高,生平罕見,只怕要數名高手合力,才制得住他。

  孫仲君應聲轉身,忽然大喜叫道:「道長,快來,快來。」

  眾人鬥得正緊,不暇回頭,只聽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道:「好呀,是你來啦!」

  玉真子刷刷數劍,將眾人逼開,冷然道:「師哥,您好呀。」

  眾人這才回過身來,只見木桑道人手持棋盤,兩囊棋子,站在後面。

  眾弟子知道木桑道人是師祖的好友,武功與師祖在伯仲之間,有他出手,多厲害的對頭也討不了好去,但聽玉真子竟叫他做師哥,又都十分驚奇。

  木桑鐵青了臉,森然問道:「你到這裏來幹什麼?」玉真子笑道:「我來找人,要跟華山派一個姓袁的少年算一筆賬,乘便還要收三個女徒弟。」

  木桑皺了眉頭道:「十多年來,脾氣竟一點也沒改麼?快快下山去吧。」玉真子「哼」了一聲道:「當年師父也不管我,倒要師哥費起心來啦!」木桑道:「你自己想想,這些年來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我早就想到西藏來找你……」玉真子笑道:「那好呀,咱哥兒倆很久沒見面了。」木桑道:「今日我最後勸你一次,你再怙惡不悛,可莫怪做師兄的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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