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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回 空負安邦志 遂吟去國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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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真子冷笑道:「我一人一劍橫行天下,從來沒人對我有半句無禮之言。」木桑道:「華山派跟你河水不犯井水,你欺侮穆師兄門下弟子,穆師兄回來,叫我如何交代?」玉真子「嘿嘿」一陣冷笑,說道:「這些年來,誰不知我跟你早已情斷義絕。穆人清浪得虛名,我玉真子既有膽子上得華山,就沒把這神劍鬼劍的老猴兒放在心上。誰說華山派跟我河水不犯井水了?我又沒得罪穆老猴兒,他幹嗎派人到盛京去跟我搗蛋?」…… 木桑不知袁承志跟他在瀋陽曾交過一番手,當下也不多問,歎了一口氣,提起棋盤,說道:「咱兩人終於又要動手,這一次你可別指望我再饒你了。上吧!」 玉真子微微一笑,道:「你要跟我動手,哼,這是什麼?」伸手入懷,摸出一柄小小鐵劍,高舉過頭。他手掌伸前,鐵劍橫放掌中,露出白木劍柄。木桑見了劍柄上所寫的兩行黑字,凝視半晌,登時變色,顫聲道:「好好,不枉了爾在西藏這些年,果然得到了。」玉真子厲聲喝道:「木桑道人,見了師門鐵劍還不下跪?」 木桑放下棋盤棋子,恭恭敬敬地向玉真子拜倒磕頭。 眾弟子本擬木桑到來之後收伏惡道,哪知反而向他磕頭禮拜,個個驚訝失望。 玉真子冷笑道:「你數次折辱於我。先前我還當你是師兄,每次讓你。如今卻又如何?」木桑俯首不答。玉真子左掌提起,呼的一聲,帶著一股勁風直劈下來。木桑既不還手,亦不閃避,運氣於背,拼力抵拒,嘭的一聲,只打得衣衫破裂,片片飛舞。他身子晃動,仍然跪著。玉真子鐵青了臉,又是一掌,打在木桑肩頭,這一掌卻無半點聲息,衣衫也未破裂,豈知這一掌內勁奇大,更不好受。木桑向前俯衝,一大口鮮血噴射在山石之上。玉真子全然無動於衷,提起手掌,徑向他頭頂拍落。 眾人暗叫不好,這一掌下去,木桑必然喪命,各人暗器紛紛出手,齊往玉真子打去。玉真子手掌猶如一把鐵扇,連連揮動,將暗器逐一撥落,隨即又提起掌來。 阿九和木桑站得最近,見他鬚髮如銀,卻如此受欺,激動了俠義心腸,和身縱上,以自己身子護住他頂門。 玉真子一呆,說道:「天下竟有這般美麗的女孩子!我可從來沒見過。須得帶回山去。」凝掌不落,突然身後一聲咳嗽,轉出一個懦裝打扮的老人來。 何惕守見這人神不知鬼不覺的忽在阿九身旁出現,身法之快,從所罕見,只道敵人又來了高手,生怕阿九受害,躍起身子,右掌往那老人打去,喝道:「滾開!」 那老人左臂回振,何惕守只覺一股巨大之極的力道湧到,再也立足不定,接連退出四步,這才凝力站定,驚懼交集之際,待要發射暗器,卻見華山派弟子個個拜倒行禮,齊叫:「師祖!」原來竟是「神劍仙猿」穆人清到了。何惕守又驚又羞,暗叫「糟糕」,這一下對師祖如此無禮,只怕再也入不了華山派之門,一時不知是否也該跪倒。 這時木桑已站起退開,左手扶在阿九肩頭,努力調勻呼吸,仍不住噴血。 穆人清向玉真子道:「這位定是玉真道長了,對自己師兄也能下如此毒手。好好好,我這幾根老骨頭來陪道長過招吧!」玉真子笑道:「這些年人家常問我:『玉真道長,穆人清自稱天下拳劍無雙,跟你比,到底誰高誰低?』我總是說:『不知道,幾時得跟穆人清比劃比劃。』自今而後,到底誰高明些,就分出來了。」 眾弟子見師祖要親自和惡道動手,個個又驚又喜,他們大都從未見過師祖的武功,心想這真是生平難遇的良機。 劉培生卻想師祖年邁,武學修為雖高,只怕精神氣力不如這正當盛年的惡道,忙奔回去請師父師娘。一進石屋,只見袁承志淚痕滿面,站在床前,師伯、師父、師娘,以及洪勝海、啞巴等都是臉色慘然,師娘更不斷地在流淚。劉培生吃了一驚,走近看時,見青青雙目深陷,臉色黝黑,出氣多進氣少,眼見是不成的了。外面鬧得天翻地覆,他們卻始終留在屋內,原來是青青病危,不能分出身來察看。青青上氣不接下氣地哭道:「你答應了我媽……要……要一生……一世照應我的……你騙了我……又……又……騙我媽……」袁承志拉著她手,說道:「我不騙你,我自然一生一世照應你!」 劉培生低聲道:「師父,那惡道厲害得緊,師祖親自下場了。」歸辛樹見劉培生神態嚴重,知道對手大是勁敵,心中懸念師父,當即奔出。黃真對歸二娘和袁承志道:「咱們都去。」袁承志俯身抱起青青,和眾人一齊快步出來。 眾人來到後山,只見穆人清手持長劍,玉真子右手寶劍,左手拂塵,遠遠的相向而立,正要交手。袁承志一見此人,正是去年秋天在盛京兩度交手的玉真子,第一次因有眾布庫纏住自己手腳,給他點中了三指,第二次胡桂南盜了他衣褲,自己打了他一拳一掌,踢了他一腳,兩次較量均屬情景特異,不能說分了勝敗,當即大叫:「師父,弟子來對付他!」 穆人清和玉真子都知對方是武林大高手,這一戰只要稍有疏虞,一世英名固然付于流水,連性命怕也難保,這時都是全神貫注,對袁承志的喊聲竟如未聞。 袁承志把青青往何惕守手裏一放,剛說得一聲:「你瞧著她。」只見玉真子拂塵擺動,倏地往穆人清左肩揮來。他知道這兩位大高手一交上了手,就絕難拆解得開,師父年邁,豈可讓他親自對敵?雙足力蹬,如巨鷲般向玉真子撲去。黃真和歸辛樹也是一般心思,三人不約而同,齊向玉真子攻到。 玉真子拂塵收轉,倒退兩步,風聲颯然,有人從頭頂躍過。他頭頸急縮,突感頂心生涼,頭頂道冠竟讓人抓了去。他心中一怒,長劍一招「龍捲暴伸」,疾向敵人左臂削去。這一招毒極險極,袁承志在空中閃避不及,手臂急縮,嗤的一聲,袖口已給劍鋒割下,衣袖是柔軟之物,在空中不易受力,但竟為劍割斷,可見他這柄劍不但利到極處,而且內勁功力也著實驚人。袁承志落地挺立,師兄弟三人並列在師父身前。 眾人見兩人剛才交了這一招,當時迅速之極,兔起鶻落,一閃已過,待得回想,無不捏了把冷汗。玉真子只要避得慢了一瞬,頭蓋已為袁承志掌力震破,而袁承志的手臂如不是退縮如電,也已為利刃切斷。 玉真子仗著師傳絕藝,在西藏又得異遇,近年來武功大進,自信天下無人能敵,縱然師兄木桑道人,也已不及自己。雖然素知穆人清威名,但想他年邁力衰,只要守緊門戶,跟他久戰對耗,時刻一長,必可占他上風,何況新獲寶劍無堅不摧,兵刃上大佔便宜,勝算已占了八成。哪知突然間竟遇高手偷襲,定神瞧時,見對手正是去年在盛京將自己打得重傷的袁承志,那日害得自己一絲不掛、仰天翻倒在皇太極與數百名布庫武士之前,出醜之甚,無逾於此,當晚皇太極「無疾而終」,九王爺竟說是自己怪模怪樣,驚得皇上駕崩,還要拿他治罪。當時重傷之下無力抵抗,只得逕自逃走,這時仇人相見,不由得怒氣不可抑制,大叫:「袁承志,我今日正來找你,快過來納命。」袁承志笑道:「你此刻倒已穿上了衣衫,咱們好好地來打一架。」玉真子見他手中並無兵刃,將寶劍往地下一擲,說道:「今日仍要在拳腳上取你性命,叫你死而無怨。」 自袁承志出場,阿九一雙妙目就一直凝望著他,見他便要與玉真子放對,她剛才見到玉真子武功高明之極,知道這一戰存亡決於俄頃,說不定就此生死永別,斜身走上幾步,說道:「大哥,我好好的在這裏,手臂上的傷也好了。」她知袁承志對己鍾情甚深,怕他心中還記掛著自己,以致與大敵對決時未能專注。袁承志陡然間見到了她,轉頭向躺在何惕守懷裏的青青望了一眼,一聲長歎,說道:「你一定要好好保重……」對何惕守道:「惕守,請你照顧她平安。」何惕守眼光中閃爍著狡獪的神色,問道:「師父,你要我照顧誰啊?」她心中想:「師父三心兩意,好像鍾情夏家青青,又對朱家阿九含情脈脈。他如叫我照顧阿九,那是說他自己會照顧青青。他如叫我照顧的是青青,那麼他自己會照顧阿九妹子了。」神色之間,頗有妖媚俏態。 玉真子瞧在眼裏,不禁叫道:「師父徒弟,打情罵俏,成什麼樣子!」呼的一拳,向袁承志迎面擊來。袁承志伸左臂格開,心下暗驚,覺得自去年在盛京交手以來,這惡道的拳法內勁,均已大進,當下全心專注,運起師傳破玉拳還擊。 這時濃霧南散,紅日滿山。眾人團團圍了個大圈子。穆人清在一旁給木桑推拿治傷。黃真和歸辛樹全神貫注,站在內圈掠陣。 玉真子咬牙切齒地問道:「那個小偷兒呢?叫他一塊出來領死。」袁承志笑道:「他偷人的衣衫去啦!」 十餘招一過,袁承志已知對方雖強,自己這些日子中武功也已不知不覺間有了長進,縱然難勝對方,但也不致輕易落敗,心中既寬,氣勢便旺,頃刻鬥了個旗鼓相當,又想:「就算我打他不過,二師哥接上,也能勢均力敵,我師父、木桑道長、惕守他們三個源源而上,若再不勝,我和二師哥再上,每人鬥一個時辰,車輪大戰下來,非累死這惡道不可。我方有勝無敗,打他個三日三夜,那又如何?」這些日子中他參與闖王兵陣,多研兵法,深究勝敗之機,已明大勝大負,並非決於朝夕。他想明瞭此節,拳腳招式登時收斂了不少,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神氣內斂,門戶守得嚴密之極,玉真子不斷變招猛攻,袁承志揮灑拆解,心有成算,臉上不自禁地露出微笑。 青青見到他笑,問何惕守道:「他……他為什麼笑?有什麼好笑?」何惕守也不明白,只得道:「他知道你在他身邊,心裏就挺開心。」青青白了她一眼,道:「假的!」 玉真子武功既強,識見也自高明,見袁承志出招奇穩,知他是求先立於不敗之地,以求敵之可勝,當下不願多耗氣力,也漸求「後發制人」之道。旁觀眾人中武功較淺的,見兩人雙目互視,身法呆滯,出招似乎鬆懈,豈知勝負決於瞬息,性命懸于一發,比之先前狂呼酣戰,實又兇險得多。 孫仲君恨極玉真子剛才戲侮自己,在眾目睽睽之下連吻自己,只能任其為所欲為,自己全無抗禦之力,委實氣憤難當,見兩人凝神相鬥,挺起單鉤,要搶上去刺這惡道一鉤。梅劍和見她舉鉤上前,嚇了一跳,忙伸手拉住,低聲道:「你不要命麼?幹什麼?」孫仲君怒道:「別管我。我跟賊道拼了。」梅劍和道:「賊道已知小師叔的厲害,正用最上乘功夫護住了全身,你上去是白送性命。」孫仲君用力甩脫他手,叫道:「我不管,我去幫師叔。」她以前惱恨袁承志,從來不提「師叔」兩字,這時見他與惡道為敵,竟然於頃刻間宿怨盡消。梅劍和道:「那你發一件暗器試試!」孫仲君取出鋼鏢,運勁往玉真子背後擲去。玉真子全神凝視袁承志的拳腳,鋼鏢飛來,猶如未覺。孫仲君正喜得手,突聽呼的一聲,梅劍和失聲大叫:「不好!」抱住她身子往下便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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