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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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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承志知道她這條命是救囬來了,退了出去。洪勝海進來稟報,說仙都派掌門人水雲道人來拜會。何鐵手道:「我去會他們!」由宛兒扶著走向大廳。 水雲道人向袁承志見了禮,向何鐵手打個問訊,說道:「何教主,我們師父的事,請您瞧在袁相公份上,明白賜告。」此言一出,隨他而來的仙都眾弟子都站起身來。 何鐵手冷笑道:「師父于我有恩,跟你們仙都派可沒干係。我身子還沒復原,你們是不是要乘人之危?我何鐵手也不在乎。」她如此橫蠻無禮,可大出眾人意料之外。 袁承志向水雲等一使眼色,說道:「何教主身子不適,咱們慢慢再談。」何鐵手哼了一聲,扶著焦宛兒進房去了。仙都諸弟子聲勢洶洶,七嘴八舌地議論。袁承志道:「這事交在兄弟身上。黃木道長由我負責相救脫險便是。」仙都諸人這才平息。 這數日中,闖軍捷報猶如流水價報來:明軍總兵姜瓖投降,闖軍克大同;總兵王承胤、監軍太監杜勳投降,闖軍克宣府;總兵唐通、監軍太監杜之秩投降,闖軍克居庸。 那大同、宣府、居庸,都是京師外圍要塞,向來駐有重兵防守。每一名總兵均統帶精兵數萬。崇禎不信武將,每軍都派有親信太監監軍,權力在總兵之上,多所牽制。闖軍一到,監軍太監力主投降,總兵官往往跟從。重鎮要地,闖軍不費一兵一卒而下。 數日之間,明軍土崩瓦解,北京城中,亂成一團。 這一日訊息傳來,闖軍已克昌平,北京城外京營三大營一齊潰散,眼見闖軍已可唾手而取北京。 又過數日,洪勝海進內桌報,門外有個赤了上身的乞丐模樣之人,跪在地下不住叩頭,說要請何教主饒恕,瞧模樣是五毒教中的人。 承志陪同何鐵手出去,青青等也都跟了出去。只見隆冬嚴寒之際、那人赤裸上身,下身只穿了條爛褲,承志認得是錦衣毒丐齊雲璈,便是放出小金蛇咬傷何鐵手那人。 何鐵手冷冷地道:「你瞧瞧,我不是好好的嗎?」齊雲璈臉現喜色,不住叩頭。何鐵手道:「你來幹什麼?你若不是走投無路,也不會來見我。」齊雲繳道:「小人罪該萬死,傷了教主貴體。多蒙三祖七子保佑,教主無恙,真不勝之喜。」何鐵手喝道:「你只道用金蛇傷了我,按本教規矩,你便是教主了?」齊雲瓚道:「小人敵不過那老乞婆,仔細思量,還是來歸順教主。小人該受千蛇噬身大刑,只求教主開恩寬赦。」說著雙手高舉,捧著一個金色圓筒,膝行數步上前。袁承志知道筒中裝的便是那條劇毒小金蛇,他將此利器呈給何鐵手,便是徹底投降歸順,再也不敢起異心了。 何鐵手嘻嘻一笑,道:「你既誠心悔過,便饒了你這遭,死罪可免,活罪難饒……」伸手正要去拿圓筒,身上劇毒初清,突然間雙足發軟,身子一下搖晃。 焦宛兒站在她身旁,正要相扶,突然路旁一聲厲叫,一人驀地躥將出來,縱到齊雲璈身後,一彎腰,又縱了開去。只聽齊雲璈狂喊一聲,俯伏在地,只見他背後插了一柄尺來長的利刀,深入背心,直沒至刀柄。這一下猶如晴空霹靂,正所謂迅雷不及掩耳。 眾人齊聲驚呼,看那突施毒手的人,正是老乞婆何紅藥。卻見她啊啊怪叫,左手揮舞,雙足亂跳,卻總是摔不開咬在她手背上的一條小金蛇。原來齊雲璈陡受襲擊,順手將小金蛇放了出來。齊雲璈抬頭叫道:「好,好!」身子一陣扭動,垂首而死。眾人瞧著何紅藥,見她臉上盡是恐懼之色,一張本就滿是傷疤的臉,更加似鬼似魔。她右手幾番伸出,想去拉扯金蛇,剛要碰到時又即縮回,似乎一碰金蛇便有大禍臨頭一般。但見她白眼一翻,忽地從懷裏摸出一柄利刃,刀光一閃,嚓的一聲,已把自己左手砍下,急速撕下衣襟包住傷口,狂奔而去。 眾人見到這驚心動魄的一幕,都呆住了說不出話來。 何鐵手彎下腰去,在齊雲璈身上摸出那個金色圓筒,罩在金蛇身上,左手鐵鉤在何紅藥的斷手上一劃,切下金蛇咬住的手背肉,連肉和蛇倒在筒裏,蓋上塞子。 眾人回進屋內。袁承志對何鐵手道:「你教裏跟你作對的人死的死,傷的傷,已沒人敢造反了,你回去好好收拾一下吧!」何鐵手搖頭道:「我不回去啦,以後我只跟著你。」 袁承志神色尷尬,道:「你怎麼跟著我?」何鐵手道:「你是我師父,我跟著師父,才好學你功夫啊!」忽地在承志面前跪下,連連磕頭。承志大驚,忙作揖還禮,說道:「快別這樣。」何鐵手道:「你已答允了收我做徒弟,現下我磕頭拜師。」 承志道:「我已答允教你武功,並不反悔,但不必有師徒的名份。要收你入門,還須得我師父允准。」何鐵手直挺挺地跪著,只不肯起身。袁承志伸手相扶。何鐵手手肘一縮,答道:「我手上有毒!」烏光一閃,鐵鉤往他手掌上鉤去。 袁承志雙手並不退避,反而前伸,在間不容髮之際,已搶在頭裏,在她手肘上一托,何鐵手身不由主地騰空而起。但她武功也真了得,在空中含胸縮腰,陡然間身子向後退開兩尺,落下地來,仍是跪著。旁觀眾人見兩人各自露了一手上乘武功,不自禁地齊聲喝彩。 袁承志道:「何教主休息一會兒吧,我要去更衣會客。」說著轉身便要入內。何鐵手大急,叫道:「你當真不肯收我為徒?」袁承志道:「兄弟不敢當。」何鐵手道:「好!褎姑娘,我講個故事給你聽,有人半夜裏把圖畫放在床邊。」 青青愕然不解,袁承志卻已滿臉通紅。心想這何鐵手無法無天,什麼話都敢說,自己雖與阿九並未做甚過分之事,但青年男女深夜同床,給她傳揚開來,不但青青生氣,也敗壞了自己和阿九的名聲,不由得心中大急,連連搓手。 何鐵手笑道:「師父,還是答允了的好。」袁承志無奈,支吾道:「唔,唔。」何鐵手大喜,說道:「好砑,你答允了。」雙膝一挺,身子輕輕落在他面前,盈盈拜倒,行起大禮來。袁承志為勢所迫,只得作個揖,還了半禮。眾人紛紛過來道賀。 青青滿腹疑竇,問何鐵手道:「你講什麼故事?」何鐵手笑道:「我們教裏有門邪法,只要畫了一個人的肖像放在床邊,向著肖像磕頭,行起法來,那人就會心痛頭痛,一連三個月不會好。先前師父不肯收我,我就嚇他要行此法。」青青覺此話難信,卻也無可相駁。 袁承志聽何鐵手撒謊,這才放心,心想:「天下拜師也沒這般要挾的。如她心術不改,決不傳她武藝。」當下正色道:「其實我並無本領收徒傳藝,既然你一番誠意,咱們暫且掛了這個名,等我稟明師父,他老人家允准之後,我才能傳你華山派本門武功。」何鐵手眉花眼笑,沒口子地答應。 青青道:「何教主……」何鐵手道:「你不能再叫我做教主啦。師父,請您給我改個名兒。」袁承志想了一下,說道:「我讀書不多,想不出什麼好名字。你本來叫鐵手,女孩兒家,用這名字太兇狠了些,就叫『惕守』如何?惕是警惕著別做壞事,守是嚴守規矩、正正派派的意思。」何鐵手喜道:「好好,不過『惕守』兩字太規矩了。師父,我學了你武功之後,我好比多添了一隻手,我自己就叫『添手』。夏師叔,你就叫我添守吧。」青青笑道:「你添一隻手,變成了三隻手,那是咱們的聖手神偷胡大哥。你年紀比我大,本領又比我高,怎麼叫我師叔?」何惕守在她耳邊悄聲道:「現下叫你師叔,過些日子叫你師娘呢!」 青青雙頰暈紅,芳心竊喜,正要啐她,忽見水雲與閔子華兩人來到廳上。袁承志道:「黃木道長的下落,你對兩位說了吧。」何惕守微微一笑,道:「他是在雲南麗……」 一句話沒說完,猛聽得轟天價一聲巨響,只震得門窗齊動。眾人只覺腳下地面也都搖動,無不驚訝,但聽得響聲接連不斷,卻又不是焦雷霹靂。程青竹道:「那是炮聲。」 洪勝海從大門口直沖進來,叫道:「闖王大軍到啦!」只聽炮聲不絕,遙望城外火光燭天,殺聲大震,闖王義軍已攻到了北京城外。 袁承志對水雲道:「道長,她已拜我為師。尊師的事,咱們慢一步再說……」何惕守道:「黃木道長給我姑姑關在雲南麗江府玉龍雪山毒龍洞裏。你們拿這個去放他出來吧。」說著拿出一個烏黑的蛇形鐵哨來。水雲與閔子華聽說師父無恙,大喜過望,連忙謝過,接了哨子。何惕守道:「這是我的令符。你們馬上趕去,只要搶在頭裏,雲南路遠迢迢,訊息不靈,教眾還不知我已叛教,見了這個令符,自會放尊師出來。」水雲與閔子華匆匆去了。 兩人走了不久,北京城裏各路豪傑齊來聽袁承志號令。他既是七省英豪的盟主,又是闖軍金蛇營的首領金蛇王。袁承志事先早有佈置,誰放火,誰接應,已分派得井井有條。 闖軍如何攻城,明軍如何守禦,各處探子不住報來。過得一會兒,一名漢子送了一封信來,是李岩命人混進城來遞送的,原來他統軍已到城外。袁承志大喜,當即派人四出行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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