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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回 朱顏罹寶劍 黑甲入名都(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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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鐵手微微冷笑,聽二人說了一會兒,說道:「你們要待怎樣?」眾人登時默不作聲。 隔了好一會兒,何紅藥忽然冷冷地道:「另立教主!」 何鐵手凜然道:「咱們數百年來教規,只有老教主過世之後,才能另立新教主。那麼你是要我死了?」眾人沉默不語。何鐵手道:「誰想當新教主?」她連問三聲,教眾無人回答。何鐵手冷笑道:「哪一個自量勝得了我的,出來搶教主吧!」 袁承志右目貼到門縫上往裏張望,見何鐵手一人坐在椅上,數十名教眾都站得遠遠的,顯是對她頗為忌憚。袁承志心想:「五毒教這些人,我每個都交過手,沒一人及得上她一半本事。但單憑武力壓人,只怕這教主也做不長久。」眼見五毒教內訌,並非圖謀向他與青青尋仇,也就不必理會,但既已收她為徒,而她對自己又頗為依戀,難以不理她死活,正躊踏間,忽見寒光一閃,何紅藥越眾而出,手中拿了一件奇怪兵刃。袁承志見這兵刃似是一柄極大的彎刀,非但前所未見,也從沒聽師父說過,不知如何用法,倒起了好奇之心,當下俯身又看。 只聽何紅藥冷然道:「我並不想做教主,也明知不是你對手。可是咱們五仙教當年三祖七子,費了四十年之功,才創立教門,那是何等辛苦?本教百餘年來橫行天南,這基業得來不易,決不能毀在你這賤婢手裏!」 何鐵手道:「侮慢教主,該當何罪?」何紅藥道:「我早已不當你是教主啦,來吧!」雙手前伸,呼的一聲,揮動兵刃,彎刀的頭上又鑽出一個小尖。 何鐵手微微冷笑,坐在椅中不動。何紅藥縱身上前,吞吞兩聲,彎刀已連削兩下。她忌憚何鐵手武功厲害,一擊不中,立即躍開。何鐵手端坐椅中,只在何紅藥攻上來時略加閃避,卻不還擊。袁承志正感奇怪,目光一斜,見數十名教眾各執兵刃,漸漸逼攏,才知何鐵手守緊門戶,防範眾人圍攻。他因門縫狹窄,只見得到殿中的一條地方,想來教眾已在四面八方圍住了她。 眾人僵持片刻,誰也不敢躁進。何紅藥叫道:「沒用的東西,怕什麼?大夥兒上呀!」她彎刀一揮,眾人呐喊上前。何鐵手倏地躍起,只聽得乒乓聲響,坐椅已給數件兵刃同時擊得粉碎。兩名教眾接連慘叫,中鉤受傷。大殿上塵土飛揚,何鐵手一個白影在人群中縱橫來去,登時鬥得猛惡已極。 袁承志察看殿中眾人相鬥情狀,諸教眾除何紅藥之外都曾為他點中穴道,委頓多時,這時穴道甫解,個個經脈未暢,行動窒滯。何鐵手若要脫身而出,該當並不為難,然而她竟不沖出,似想以武力壓服教眾,懲治叛首。 再拆數十招,忽見人群中一人行動詭異。這人雖也隨眾攻打,但腳步遲緩,手中捧著一個金色圓筒,慢慢向何鐵手逼近。袁承志仔細看時,此人正是錦衣毒丐齊雲璈。驀地裏只聽他大叫一聲,雙手前送,一縷黃光向何鐵手擲去。 何鐵手側身閃開,哪知這件暗器古怪之極,竟能在空中轉彎追逐。其時數件兵刃又同時攻到,何鐵手大聲尖叫,已為暗器所中。這時袁承志也已看得清楚,這件活暗器便是那條小金蛇。何鐵手身子晃動,疾忙伸手扯脫咬住肩頭的金蛇,摔在地下,狠狠兩鉤,殺了兩名教眾。何紅藥大叫:「這賤婢給金蛇咬中啦。大夥兒絆住她,毒性就要發作啦!」 何鐵手跌跌撞撞,沖向後殿。她雖中毒,威勢猶在,教眾一時都不敢冒險阻攔。何紅藥縱身上前,彎刀如風,徑往她腦後削去。何鐵手低頭避過,還了一鉤。潘秀達與岑其斯已攔住她去路。何鐵手右肘在腰旁輕按,「含沙射影」的毒針激射而出。潘秀達閃避不遑,未及叫喊,已然斃命。何鐵手肩上毒發,神志昏迷,鐵鉤亂舞,使出來已不成家數。 袁承志眼見她轉瞬之間,便要死于這批陰狠毒辣的教眾之手,心想昨晚在宮中答允了收她為徒,雖說事急從權,畢竟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不能於危急中欺騙一個年青女子,她眼下所以眾叛親離,實因拜己為師而起,此時眼見她命在頃刻,豈可袖手不理?忽地躍出,大叫:「大家住手!」 教眾見他突然出現,無不大驚,一齊退開。 何鐵手這時已更加糊塗,揮鉤向袁承志迎面劃來。袁承志側身避過,左手伸出,反拿她手腕。哪知她武功深湛,進退趨避之際已成自然,雖然眼前金星亂舞,但手腕一碰到袁承志的手指,左臂立沉,鐵鉤倒豎,向上疾刺,仍是既狠且准。袁承志一拿不中,叫道:「我來救你!」何鐵手恍若不聞,雙鉤如狂風驟雨般攻來。袁承志解拆數招,右腳在她小腿輕勾,何鐵手撲地倒下,突然睜眼,驚叫道:「師父,我死了麼?」袁承志道:「咱們出去!」拉住她手臂提了起來。 諸教眾本在旁觀兩人相鬥,見袁承志扶著她急奔而出,齊聲發喊,紛紛擁上。 袁承志轉身叫道:「誰敢上來!」教眾個個是驚弓之鳥,不知誰先發喊,忽地一窩蜂地轉身逃入殿內,砰的一聲,關上了殿門。 袁承志見他們對自己怕成這個樣子,不覺好笑,俯身看何鐵手時,見她左肩高腫,雪白的面頰上已罩上了一層黑氣,知她中毒已深,但想她日夕與毒物為伍,抗力甚強,總還能支持一會,於是抱起她奔回寓所。 眾人見他忽然擒了何鐵手而來,都感驚奇。青青嗔道:「你抱著她幹嗎?還不放手。」袁承志道:「快拿冰蟾來救她。」焦宛兒扶著何鐵手走進內室施救。水雲等卻甚是氣惱,亦覺不解。袁承志把前因後果說了,並道:「令師黃木道人的事,等她醒轉後,自當查問明白。」仙都弟子一齊拜謝。 過了一頓飯時分,焦宛兒出來說道:「她身上毒氣已吸出來了,不過仍昏迷不醒。」袁承志道:「你給她服些解毒藥,讓她睡一會兒吧。」 焦宛兒應了,正要進去,羅立如從外面匆匆奔進,叫道:「袁相公,大喜大喜!」青青笑道:「你才大喜呀!」羅立如道:「闖王大軍打下了甯武關。」眾人歡呼。 袁承志問道:「訊息是否確實?」羅立如道:「幫裏的張兄弟本來奉命去追尋……尋這位閔二爺的,恰好遇上闖軍攻關,見到攻守雙方打得甚是慘烈,走不過去。後來他眼見明軍大敗,守城的總兵周遇吉也給殺了。」袁承志道:「那好極啦,義軍不日就來京師,咱們給他來個裏應外合。」 此後數口之中,袁承志自朝至晚,甚是忙碌,以闖軍金蛇營營主身份,會見京中各路豪傑,分派部署,只待義軍兵臨城下,舉事響應。 這天出外議事回來,焦宛兒道:「袁相公,那何教主仍昏迷不醒。」袁承志吃了一驚,道:「已有許多天啦,怎麼還不好?」忙隨著焦宛兒入內探望,只見何鐵手面色憔悴,臉無血色,已然奄奄一息。 袁承志沉思片刻,忽地叫道:「啊喲!」焦宛兒道:「怎麼?」袁承志道:「常人中毒之後,毒氣退盡,自然慢慢康復。但她從小玩弄毒物,平時多半又服用什麼古怪藥料,尋常毒物傷她不得,然一旦中毒,卻厲害不過。我連日忙碌,竟沒想到這層。」焦宛兒道:「那怎麼辦?」袁承志躊躇道:「除非把那冰蟾給她服了,或許還可有救……不過我們靠此至寶解毒,要是再受五毒教的傷害,只有束手待斃了。」焦宛兒也感好生為難。 袁承志一拍大腿,說道:「我已答允收此人作徒弟,雖說當時是被迫答允,但總是答允過了,不能眼睜睜地見她送命,便給她服了再說。」焦宛兒覺得此事甚險,頗為不安,但袁承志既如此吩咐,自當遵從,於是研碎冰蟾,用酒調了,給她服下去。過不到一頓飯時分,何鐵手臉色由青轉白,呼吸平復,坐起身來,叫了聲:「師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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