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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荒岡凝冷月 纖手拂曉風(4)


  袁承志道:「敵人好不狠毒,是我糊塗,怎怪得你們?眼下救人要緊。」

  他到馬廄牽了匹馬,向城外馳去,將到惠王府時下了馬,將馬縛在樹上,走到屋前大叫:「何教主,請出來,我有話說。」邊門開處,一陣狺狺狂吠,撲出十多頭兇猛巨犬,後面跟著數十人。他想:「這次可不能再對他們客氣了!」左手連揮,十多枚金蛇錐激射而出,金光閃閃,每只巨獒腦門中了一枚,只只倒斃在地。他繞著眾犬轉了個圈子,雙手將金蛇錐一一收入囊中。

  五毒教人眾本待乘他與巨獒纏鬥,乘隙噴射毒汁,哪知他殺斃眾犬竟如此神速,不由得都驚呆了,待他收回暗器,當先一人發一聲喊,轉身便走。餘人一擁進內,待要關門,哪裏還來得及?袁承志已從各人頭頂一躍而過,搶在頭裏。

  他深入敵人腹地之後,反而神定氣閑,叫道:「何教主再不出來,莫怪我無禮了。」

  只聽噓溜溜的一陣口哨,五毒教眾人排成兩列,中間屋裏出來十多人。當先一人是何紅藥,後面跟著左右護法潘秀達、岑其斯,以及錦衣毒丐齊雲轍等一批教中高手。

  袁承志道:「在下跟各位素不相識,既無宿怨,也無新仇,各位卻來到捨下,將我朋友個個打得重傷,還將我兄弟擄來,那是什麼緣由,要向何教主請教。」

  何紅藥道:「你家裏旁人跟我們沒有冤仇,那也不錯,因此手下留情,沒當場要了他們性命。至於那姓夏的小子呢,哼,我們要慢慢地痛加折磨。」袁承志道:「她年紀輕輕,什麼事情對你們不住了?」何紅藥冷笑道:「誰叫他是金蛇郎君的兒子?哼,這也罷了,誰叫他是那個賤貨生的?」袁承志一怔,心想她跟青青的母親又有什麼仇嫌了?何紅藥見他沉吟不語,陰森森地道:「你來胡鬧些什麼?」袁承志道:「你們如跟金蛇郎君有梁子,幹什麼不自去找他報仇?」何紅藥道:「老子要殺,兒子也要殺!你既是他弟子,連你也要殺!」

  袁承志不願再與她糾纏不清,高聲叫道:「何教主,你到底出不出來?放不放人?」屋中寂然無聲,袁承志掛念青青,斜身從何紅藥身旁穿過,向廳門沖去。兩名教徒來擋,袁承志雙掌起處,將兩人直摜出去。他沖人庁內見空空蕩蕩的沒有人影,轉身直奔東廂房,踢開房門,只見兩名教眾臥在床上,卻是日前給他扭傷了關節之人,見他入來,嚇得跳起身來。

  袁承志東奔西躥,四下找尋、五毒教眾亂成一閉,處處兜截。五毒教教眾所住的招賢館賓館是在偏屋,與惠王府正屋有厚牆隔開。過不多時,袁承志已把招賢館偏屋的每間屋子都找遍了,不但沒有見到青青,連何鐵手也不在屋裏。他焦躁異常,把缸甕箱籠亂翻亂踢,裏面飼養著的蛇蟲毒物都爬了出來。五毒教眾大驚,忙分人捕捉毒物。賓館還住有其他江湖人眾,眼見局面兇險,登時逃避一空。

  潘秀達叫道:「是好漢到外面來決個勝負。」袁承志知他在教中頗有地位,決意擒住他逼問青青下落,叫道:「好,我領教閣下的毒掌功夫!」施展神行百變輕身功夫,雙足一頓,已躍到他面前。潘秀達見他說到便到,大吃一驚,呼呼兩掌劈到。袁承志道:「別人怕你毒掌,我偏不怕!」潘秀達叫道:「好,你就試試。」袁承志右掌挺出,往他掌上抵去。

  潘秀達大喜,心想:「你竟來和我毒掌相碰,這可是自尋死路,怨我不得。」雙掌運力,猛向前推,眼見要和敵掌相碰,相距不到一寸,突見對方手掌急縮,腦後風聲微動,這時勁力在前,待要縮身回掌,頸中一緊,身子已給提起。五毒教眾齊聲呐喊,奔來相救。袁承志抓起潘秀達揮了個圈子。眾人怕傷了護法,不敢逼近。

  袁承志喝道:「你們擄來的人在哪裏?快說。」潘秀達閉目不理。袁承志潛運混元功,伸手在他脊骨旁穴道戳去。潘秀達登時背心劇痛,有如一根鋼條在身體內攪來攪去。袁承志鬆手把他摔落。潘秀達痛得死去活來,在地下滾來滾去,卻不吐聲息。

  袁承志道:「好,你不說,旁人呢?」靈機一動:「我的混元功點穴法除了本門中人,天下無人能救。且都給他們點上了,諒來何鐵手便不敢加害青弟。」當下身形晃動,在眾人身旁穿來插去。教徒中武功高強之人還抵擋得了三招兩式,其餘都是還沒看清敵人身法,穴道已給閉住。片刻之間,院子中躺下了二三十人。本來穴道受閉,儘管點穴手法特異,旁人難解,幾個時辰後氣血流轉,穴道終於會慢慢自行通解。但他這次使上了混元功,真力直透經脈,穴道數日不解,此後縱然解開,也要酸痛難當,十天半月不愈,甚或終身受損。那日他在衢州靜岩點倒溫氏四老,使的便是這門手法。

  何紅藥見勢頭不對,大聲呼嘯,奪門而出。餘眾跟著擁出,不一刻,一座大屋中空蕩蕩的走得乾乾淨淨,只剩下地上動彈不得的幾十人,有的呻吟低呼,有的怒目而視。

  袁承志大叫:「青弟,青弟,你在哪裏?」除了陣陣回聲之外,毫無聲息。他仍不死心,又到偏屋的每個房間查著一遍,終於廢然退出,提起幾名教眾逼問,各人均閉目不答。他無法可施,只得回到正條子胡同。見焦宛兒已取得冰蟾,率領了金龍幫的幾名大弟子來到相助,將沙天廣等身上毒氣吸淨、傷口包好。承志見各人性命無礙,但青青落入敵手,不禁愁腸百結。宛兒軟語寬慰,派出幫友四處打聽消息。

  過了大半個時辰,忽然嘭的一聲,屋頂上擲下一個大包裹,眾人吃了一驚。袁承志焦急異常,雙手力扯,拉斷包上繩索,還未打開,已聞到一陣血腥氣,心評評亂跳,雙手出汗,揭開包袱,赫然是一堆給切成八塊的屍首,首級面色已成烏黑,但白須白髮宛然可辨,看清楚是獨眼神龍單鐵生。

  他躍上屋頂,四下張望,只見西南角上遠處有條黑影飛跑疾奔,料知必是送屍首來之人,當下提氣急追,趕出里許,只見他奔入一座林子中去了。

  袁承志直跟了進去。只見那人走到樹林深處,數十名五毒教教眾圍著一堆火,正在高聲談論。一人偶然回頭,突見袁承志掩來,驚叫道:「惡傢伙來啦!」四散奔逃。

  袁承志先追逃得最遠最快的,舉手踢足,把各人穴道一一點了,回過身來,近者手點肘撞,遠者銅錢擲打,只聽得林中呼嘯奔逐,驚叫斥駡之聲大作。過了一盞茶時分,林中聲息俱寂,袁承志垂手走出,拍了拍身上灰塵。

  這一役把岑其斯、齊雲璈等五毒教中高手一鼓作氣地盡數點倒,只何鐵手和何紅藥兩人不在其內。他心中稍定,尋思:「只要青弟此時還不遭毒手,他們便有天大仇恨,也不敢加害。」

  回到住宅,焦心等候。傍晚時分,出去打探的人都回報說沒有線索。天交二更,袁承志吩咐吳平與羅立如,將單鐵生的屍首送往順天府衙門去,公門中人見到他的模樣,自知是五毒教所下毒手。焦宛兒領著幾名幫友,留在宅裏看護傷者,防備敵人。

  袁承志焦慮掛懷,哪裏睡得著?盤膝坐在床上,籌思明日繼續找尋青青之策。約莫坐了一個更次,四下無聲,只聽得遠處深巷中有一兩聲犬吠,打更的竹柝由遠而近,又由近而遠。他思潮起伏,自恨這一次失算中計,遭到下山以來的首次大敗,靜寂中忽聽得圍牆頂上輕輕一響,心想:「如是吳、羅二人回來,輕身功夫無此高明,必是來了敵人。」當下安坐床上,靜以待變。只聽窗外如一葉落地,接著一人咯咯嬌笑,柔聲道:「袁相公,客人來啦。」袁承志道:「有勞何教主枉駕,請進來吧!」取出火折點亮蠟燭,開門迎客。

  何鐵手飄然而入,見袁承志室中陳設簡陋、除了一床一桌之外,四壁蕭然,笑道:「袁相公好清高呀。」袁承志哼了一聲。

  何鐵手道:「我這番來意,袁相公一定是知道的了。」袁承志道:「要請何教主示下。」何鐵手道:「你有求於我,我也有求於你,咱們這個回合仍沒輸窳。」袁承志道:「我想不必再較量了。何教主有智有勇,兄弟十分佩服。」何鐵手笑道:「這是第一個。合,除非你把我們五仙教一下子滅了,否則還有得讓你頭疼的呢。」

  袁承志一凜,心想他們糾纏不休,確是不易抵擋,說道:「何教主既與我那兄弟的尊人有仇,還是徑去找他本人為是,何必跟年輕人為難?常言道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何鐵手嫣然一笑,說道:「倘若那人真是你的兄弟,事情倒不易辦了。這般花容月貌的大姑娘,連我見了也不禁動心,袁相公只怕不能任由她落入一批心狠手辣之輩的毒手吧?客人到來,你酒也不請人喝一杯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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