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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劍光崇政殿 燭影昭陽宮(3)


  袁承志失手被擒,兵刃給人奪去,實是生平從所未有的奇恥,心想那玉真子的武功絕不在自己之下;這把劍非奪回不可,卻又如何從這絕頂高手處奪回來?一時沉吟不語。

  胡桂南笑道:「盟主,我今晚去『妙手』它回來。那玉真子總要睡覺,憑他武功再高,睡著了總打我不過吧?」眾人都笑起來。袁承志道:「好,這就偏勞胡大哥了,可千萬輕忽不得。胡大哥只須盜劍,不必殺他。將他在睡夢中不明不白地殺了,非英雄好漢所為。」胡桂南道:「是,日後盟主跟他一對一的較量,那時才叫他死得心服。」袁承志微微一笑,說道:「就算單打獨鬥,我也未必能勝。」他要胡桂南不可行刺,卻是為了此事太過兇險,玉真子縱在睡夢之中,倘若白刃加身,也必能立時驚覺反擊,他武功太高,就算受了致命重傷,臨死之前一擊,也非要了胡桂南的命不可。

  用過晚飯,胡桂南換上黑衣,興沖沖地便要出去。袁承志忌憚玉真子厲害,終是放心不下,道:「胡大哥,我去給你把風。」兩人相偕出店。青青知道此行並不如行刺韃子皇帝那麼要甘冒奇險,又素知胡桂南妙手空空,天下無雙,倒不太過擔心。

  胡桂南在前領路,行了三裏多路,來到布庫武士的宿地。居中是一座極大的牛皮大帳,四周都是一座座小屋。胡桂南低聲道:「那八名武士都住在北首的小屋中,只不知那牛鼻子是不是也住在這裏。」袁承志道:「咱們抓一名武士來問。只可惜咱們都不會說滿洲話。」胡桂南道:「待我打手勢要他帶路便是……」

  話未說完,只見兩名武士哼著小曲,施施然而來。袁承志待兩人走到臨近,突然躍出,伸指在兩人背心穴道上各點一指,勁透要穴,兩人登時動彈不得。他出手時分了輕重,一名武士立即昏暈,另一名卻神智不失。他將暈倒的武士拖入矮樹叢中,胡桂南左手將尖刀抵在另一名武士喉頭,右手大打手勢,在自己頭頂作個道髻模樣,問他這道人住在何處。

  那武士道:「你做什麼?我不明白。」不料他竟會說漢語。原來盛京本名瀋陽,向是大明所屬,為滿洲人占後,於天啟五年建為京都,至此時還不足二十年。城中居民十九都是漢人。這些布庫武士多在酒樓賭館廝混,大半會說漢語。

  胡桂南大喜,問道:「你們的總教頭,那個道士,住在哪裏?」那武士給尖刀抵住咽喉,正自驚懼,一聽之下,心想:「你要去找我們總教頭送死,那可真妙極了。」嘴巴向著東邊遠處一座房子一努,說道:「我們總教頭護國真人,便住在那座屋子裏。」那屋子離其餘小屋有四五十丈,構築也高大得多。袁承志料知不假,在他脅下再補上一指,叫他暈厥後非過三四個時辰不醒。胡桂南將他拖入樹叢。

  兩人悄悄走近那座大屋,見到處黑沉沉的,窗戶中並無燈燭亮光。胡桂南低聲道:「牛鼻子睡了,倒不用咱們等。」兩人繞到後門,胡桂南貼身牆上,悄沒聲息地爬上。跟著又沿牆爬下。袁承志見他爬牆的姿式甚是不雅,四肢伸開,縮頭聳肩,行動又慢,倒似是只癩蛤蟆一般,但半點聲息也無,卻非自己所及。心想:「聖手神偷,果然了得。」他怕進屋時若稍有聲息,定讓玉真子發覺,當下守在牆邊,凝神傾聽。

  過了一會兒,聽得牆內樹上有只夜梟叫了幾聲,跟著便又一片靜寂。突然之間,隱隱聽得有女子嬉笑之聲,接著有個男子哈哈大笑,說了幾句話。相隔遠了,卻聽不清楚,依稀便是玉真子。袁承志心道:「他還沒睡,胡大哥可下不了手。」生怕胡桂南遇險,於是躍牆而入,只聽得男女嬉笑之聲不絕,循聲走去,忽聽得玉真子笑道:「你身上哪一處地方最滑?」那女子笑道:「我不知道。」玉真子笑道:「我來摸摸看。」

  袁承志登時面紅耳赤,站定了腳步,心想:「這賊道在幹那勾當,幸虧青弟沒同來。」聽著那女子放肆的笑聲,心中禁不住一蕩,當即又悄悄出牆,坐在草叢之中。

  又過了一會兒,一陣風吹來,微感寒意。此時甫當初秋,天時未寒,但北國人夜後已冷若冬季。突然之間,只聽得玉真子厲聲大喝:「什麼人?」袁承志一驚站起,暗叫:「糟糕,給他發覺了!」躍上牆頭,只見一個黑影飛步奔來,正是胡桂南,奔到臨近,卻見他手中累累贅贅地抱著不少物事,心念一閃:「胡大哥偷兒的脾氣難除,不知又偷了他什麼東西,這麼一大堆的。」當下不及細想,躍下去將他一把抓起,飛身上牆,躍下地來,便聽得玉真子喝道:「鼠輩,你活得不耐煩了。」身子已在牆頭。

  胡桂南叫道:「得手了!快走!」袁承志大喜,回頭望去,不由得大奇,星光熹微下只見玉真子全身赤裸,下體臃臃腫腫地圍著一張厚棉被,雙手抓著被子。袁承志忍不住失笑。胡桂南笑道:「牛鼻子正在幹那調調兒,我將他的衣服都偷來了。」說著雙手一舉,原來抱的是堆衣服,轉身道:「盟主,你的寶劍!」那把金蛇劍正插在他的後腰。

  袁承志拔過劍來,順手插入腰帶,又奔出幾步。玉真子已連人帶被,撲將下來,喝道:「小賊!」伸右掌向胡桂南劈去。袁承志出掌斜擊他肩頭,喝道:「你我再鬥一場。」

  玉真子只感這掌來勢淩厲之極,急忙回掌擋格。雙掌相交,兩人都倒退了三步。玉真子大吃一驚,看清楚了對手,心下更驚,叫道:「啊!你這……、子逃出來了。」他初時只道小偷盜劍,便赤身露體地追出,只道一招便殺了小偷,哪料得竟有袁承志這大高手躲在牆外。

  袁承志一退之後,又即上前。玉真子左手拉住棉被,唯恐滑脫,只得以右掌迎敵。但這條大棉被何等累贅,只拆得兩招,腳下一絆,一個踉蹌,袁承志順勢出拳,重重擊在他肩頭。玉真子又急又怒,他正在濃情暢懷之際,給胡桂南趁機偷去了寶劍衣服,本已大吃一驚,這時再遇勁敵,肩頭中了袁承志破玉拳中的一招,整條右臂都酸麻了。他自八歲之後,從未在人前赤裸過身子,這時狼狽萬狀,全想不到若是拋去棉被,赤身露體地跟袁承志動手又有何妨?時當夜晚,又無多人在旁,就算給人瞧見了,他本是個風流好色的男子,也沒什麼大不了。但穿衣的習俗在心中已然根深蒂固,手忙腳亂地只顧抵擋來招,左手卻始終緊緊抓著棉被不放,只以單手迎敵。再拆兩招,背心上又給袁承志發掌擊中。這一掌蓄著混元功內勁,玉真子再也抵受不住,「哇」的一聲,吐出了口鮮血。

  袁承志住手不再追擊,笑道:「此時殺你,諒你死了也不心服,下次待你穿上了衣服再打過。」胡桂南急道:「盟主,饒他不得,只怕于祖大壽性命有礙。」袁承志心中一凜:「不錯,他去稟告韃子皇帝,又加重了祖叔叔的罪名,非殺他滅口不可。」縱身上前,雙拳往他太陽穴擊去。玉真子見來招狠辣,自然而然地舉起雙手擋格,雖將對方來拳擋開,但棉被已溜到腳下,「啊」的一聲驚呼,胸口已結結實實地吃袁承志飛腳踢中。玉真子大駭,再也顧不得身上一絲不掛,拔足便奔。袁承志和胡桂南隨後追去。

  這道人武功也當真了得,身上連中三招,受傷極重,居然還是奔行如飛,輕功之佳,當世罕有。袁承志急步追趕,眼見他躥入了中間牛皮大帳,當即追進,決意要殺他滅口。剛奔到帳口,只見帳內燭火照耀如同白晝,帳內站滿了人,當即止步,閃向一旁,只聽得帳內眾人齊聲驚呼。

  這時胡桂南也已趕到,一扯袁承志手臂,繞到帳後。兩人伏低身子,掀開帳腳,向內瞧去。只見玉真子仰面朝天,摔在地下,全身一絲不掛,瞧不出他一個大男人,全身肌膚雪白,胸口卻滿是鮮血,這模樣既可怪之極,又可笑無比。

  帳中一聲驚呼之後,便即寂然無聲。只聽得一個威嚴的聲音大聲說起滿洲話來。袁承志吃了一驚,說話之人竟然便是滿清皇帝皇太極。

  袁承志見帳內站滿的都是布庫武士,不下一二百人,心道:「啊,是了,這韃子皇帝愛看人比武,今晚又來瞧啦。算他眼福不淺,見到了武士總教頭這等怪模樣。」他昨晚領略過這些布庫武士的功夫,武功雖然平平,但纏上了死命不放,著實難鬥,帳中武士人數如此眾多,要行刺皇帝是萬萬不能,當下靜觀其變。

  只見一名武士首領模樣之人上前躬身稟報,皇太極又說了幾句話,便站起身來,似乎掃興已極,不再瞧比武了。他走向帳口,數十名侍衛前後擁衛,出帳上馬。

  袁承志心想:「這當真是天賜良機,我在路上出其不意地下手,比去宮中行刺可方便得多了。」低聲對胡桂南道:「這是韃子皇帝,你先回去,我趁機在半路上動手。」胡桂南又驚又喜,道:「盟主千萬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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