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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三回 毒打火燒(2)


  韋小寶道:「奴才一給人綁住,腦子就笨得很了,什麼事也猜不中。」公主道:「你猜不中,我就來試。一腳,兩腳,三腳!」數一下,伸足在他肚子上踹了一腳。韋小寶叫道:「不行,不行,你再踏得一腳,我肚子裏的臭屎要給你踏出來了。」公主嚇了一跳,便不敢再踏,心想踏出肚腸來不打緊,踏出屎來,那可臭氣沖天,再也不好玩了。

  韋小寶道:「好公主,求求你快放了我,小桂子聽你吩咐,跟你比武打架。」公主搖頭道:「我不愛打架,我愛打人!」刷的一聲,從床褥下抽出一條鞭子來,拍拍拍拍,在韋小寶精光皮膚上連抽了十幾下,登時血痕斑斑。公主一見到血,不由得眉花眼笑,俯下身去,伸手輕輕撫摸他的傷痕。

  韋小寶只痛得全身猶似火灸,又央求道:「好公主,今天打得夠了,我……我可沒得罪你啊。」公主突然發怒,一腳踢在他鼻子上,登時鼻血長流,說道:「你沒得罪我?皇帝哥哥要我去嫁給吳應熊這臭小子,全是你的鬼主意。」韋小寶忙道:「不,不。這是皇上自己的聖斷,跟我可沒干係。」

  公主怒道:「你還賴呢?太后向來最疼我的,為什麼我遠嫁雲南,太后也不作聲?甚至我向太后辭行,太后也是不理不睬,她……她可是我的親生母親哪!」說到這裏,突然掩面哭了起來。韋小寶心想:「太后早就掉了包,老婊子已掉成了真太后,她心中恨你入骨,自然不來睬你。這個秘密,卻不能說了。」公主哭了一會,恨恨的道:「都是你不好,都是你不好!」說著舉足在他身上亂踢。

  韋小寶忽然靈機一動,說道:「公主,你不肯嫁給吳應熊,何不早說?我自有辦法。」公主睜眼道:「騙人,你有什麼法子?這是皇帝哥哥的旨意,誰也不能違抗的。」韋小寶道:「人人都不能遵抗皇上的旨意,那是不錯,可是有一個傢伙,皇上也拿他沒有法子。」公主奇道:「那是誰啊?」韋小寶道:「閻羅王!」公主尚未明白,道:「閻羅王又怎麼啦?」

  韋小寶道:「你不願嫁去雲南,可是皇上的旨意又不能違抗,好,閻羅王來幫忙,把吳應熊這小子捉了去,你就嫁不成了。」公主一怔,道:「那有這麼巧法?吳應熊偏偏就會這時候死了?」韋小寶笑道:「他不去見閻羅王,咱們送他去見便是。」公主道:「你說把他害死?」韋小寶搖頭道:「不是害死,有些人忽然不明不白的死了,誰也不知道是什麼緣故。」

  公主向他瞪視半晌,突然叫道:「你叫我謀殺親夫?不成!你說吳應熊這小子俊得不得了,天下的姑娘人人都想嫁他。你若是害死了他,我可不能跟你干休。」說著提起鞭子,在他身上一頓抽擊。

  韋小寶痛得大聲叫了出來。公主笑道:「很痛嗎?越痛越是有趣,不過你叫得太響,給外面人聽見了可不大英雄氣概。」韋小寶道:「我本來不是英雄,我是狗熊。」公主罵道:「他媽的,原來你是狗熊。」韋小寶聽得這位金枝玉葉的天潢貴裔出口如此粗俗的言語,不由得心中一怔。公主順手拿起一隻襪子,卻是從韋小寶腳上除下來的,一把塞在他的嘴裏,提起鞭子又是狠狠抽打。

  打了幾下,韋小寶假裝暈死,雙眼反白,全身不動。公主罵道:「小賊,你裝死?我在你肚子上戳三刀,如果你真的死了,就不會動。」韋小寶心想這件事可試不得,急忙扭動掙扎。公主哈哈大笑,提起鞭子又打,皮鞭抽在他精光的肌肉之上,聲音甚是清脆。她又打了十幾鞭,丟下鞭子,說道:「諸葛亮又要火燒藤甲兵了。」韋小寶心中大急:「今日遇上了這女瘋子,老子祖宗十九代都作了孽。」只聽公主自言自語:「藤甲兵身上沒有了藤甲,不大容身燒得著,得澆上些油才行。」說著轉身出外,想是去找油。

  韋小寶拚命掙扎,但手足上的繩索綁得甚緊,卻那裏掙扎得脫,情急之際,忽然想起師父來:「老子師父拜了不少,海大富老烏龜是第一個,後來是陳總舵主師父、洪教主師父、洪夫人師父、小皇帝師父、澄觀師侄老和尚師父、老尼姑師父,可是這一大串師父,沒一個教的功夫當真管用。老子若是學到了一身內功,雙手雙腳只須輕輕這麼一迸,繩索立時斷了,怕什麼死公主來火燒藤甲兵?」他不怪自己輕浮懶惰,不願正正經經的練武,竟然怪眾師父教的武功不行。其中康熙沒什麼武功,海大富並非誠心相授,洪教主夫婦傳功的時刻太短,但陳近南、澄觀二人,卻都具一身精湛之極的武功,九難內功之高,更是出神入化,倘若他真有學武之誠,這些時侯來早有小成,決不致仍然如眼前一般還不及清宮中一名尋常的侍衛。

  正在焦躁惶急、怨天尤人之際,忽聽得窗外有人低聲說話:「快進去救他出來。」正是九難的聲音。這一句話一入耳,韋小寶喜得跳了起來,就可惜手足被綁,難以跳躍。又聽得阿珂的聲音說道:「他……他沒穿衣服,不能救啊!」

  韋小寶大怒,心中大罵:「死丫頭,我不穿衣服,為什麼不能救,難道一定要穿了衣服才能救麼?你不救老公,就是謀殺親夫。自己做個小寡婦,好開心麼?」只聽九難道:「你閉著眼睛,去割斷他手腳的繩索,不就成了?」阿珂道:「不成啊。我閉著眼睛,瞧不見,倘若……倘若碰到他身子,那怎麼辦?師父,還是你去救他吧。」九難怒道:「我是出家人,怎能做這種事?」要知她少年出家,一生守身如玉,韋小寶雖然年紀尚小,也是個十幾歲的少年男子,赤身露體的醜態,如何可以看得?

  韋小寶只想大叫:「你們先拿一件衣服擲進來,罩在我身上,豈不是瞧不見我了?」苦於口中塞著一隻臭襪子,說不出話,而九難、阿珂師徒二人,卻又殊乏應變之才。她二人扮作宮女,平時生怕公主起疑盤問,只和粗使下等宮女混在一起,從不見公主之面。這一晚隱約聽得公主臥室中傳出鞭打和呼叫之聲,便到臥室窗外來察看,只看得一眼,便見韋小寶已被剝光了衣衫,綁著給公主狠狠鞭打。

  窗外九難師徒商議未決,建甯公主又已回進室來,笑嘻嘻的道:「一時之間也找不到豬油、牛油、菜油,咱們只好也熬些狗熊油出來。你自己說,不是英雄,是狗熊,狗熊油怎生模樣,我倒沒見過。你見過沒有?」說著便拿起桌上燭臺,將燭火去燒韋小寶胸口肌膚。

  韋小寶劇痛之下,身子向後一縮。公主左手揪住他頭髮,不讓他移動,右手繼續用燭火燒他肌膚,片刻之間,已發出焦臭。九難大驚,當即推開窗戶,抱起阿珂,投入房中,喝道:「快救人!」自己卻轉過了頭,生怕見到韋小寶的裸體,緊緊閉上了眼眼。

  阿珂身不由主的給師父投入房中,一個不穿衣服的韋小寶赫然便在眼前,這時欲待不看,也已不可再得,只得伸掌向建甯公主後頸中劈去。公主驚叫:「什麼人?」伸左手來格,右手一晃,燭火便即熄滅。但桌上幾上還是點著四五枝紅燭,仍是照得室中明晃晃地。阿珂連連出招,公主如何是她敵手?喀喀兩聲響,右臂和左腿先後被扭脫了關節,倒在床邊。她生性極是悍狠,雖是變起倉卒,自己又被制住,口中仍是怒駡。阿珂怒道:「都是你不好,還在罵人?」突然間「啊」的一聲,哭了出來,心中無限委屈。

  公主倒是一呆,便不再罵,心想你打倒了我,怎麼自己反而哭了起來?阿珂抓起地下的匕首,割斷了韋小寶手上綁住的繩索,臉上已羞得飛紅,將匕首一擲,立即跳出窗去,飛也似的向外直奔。九難隨後跟去。

  臥房中這麼一鬧,外面的宮女太監們早已聽見,但他們事先曾受公主叮囑,不論房中發出什麼古怪聲音,不奉召喚,誰也不得入內,那一個腦袋進來,便砍這一個腦袋。是以眾人都是面面相覷,臉上神色極是古怪。這位公主自幼便愛胡鬧,希奇古怪的花樣層出不窮,大家許多年來早已慣了,誰都不以為奇。适才她命宮女太監進來將暈倒了的錢老本、馬彥超二人拖出,綁了起來,各人已知今晚必有怪事,只是萬萬料不到公主會遭人打得動彈不得而已。要知公主的親生母親本是個冒牌貨色,出身於江湖草莽,怎會好好管束教導女兒?順治出家為僧,康熙又是年幼。建甯公主再鬧得無法無天,也無人來管。

  韋小寶适才被公主用燭火這麼一燒,痛得幾乎暈了過去,但阿珂一跳進窗來,立時精神大振,手上綁繩一脫,第一件事是掏出口中塞著的襪子,反身關上了窗,罵道:「臭小娘,狐狸精的油你見過沒有?我可沒有見過,咱們熬些出來瞧瞧。」向她身上踢了兩腳,抓住她雙手反到背後,扯下她一片裙子,將她雙手綁住了。公主手足上關節被扭脫了骼,已是痛得滿頭大汗,那裏還能反抗?韋小寶抓住她胸口衣衫,用力一扯,嗤的一聲響,衣衫登時撕裂。她所穿羅衫本薄,這一撕之下,露出胸口的一片雪白肌膚。

  韋小寶心中恨極,拾起地下的燭臺,點燃了燭火,便來燒她胸口,罵道:「臭小娘,咱們眼前報,還得快。狐狸精油我也不要熬得太多,只熬酸梅湯這麼一碗,也就夠了。」公主受痛,「啊」的一聲叫。韋小寶道:「是了,讓你也嘗嘗我臭襪子的滋味。」俯身拾起襪子,便要往她口中塞去。公主忽然柔聲道:「桂貝勒,你不用塞襪子,我不叫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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