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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回 解圍殺人(2)


  韋小寶本性慷慨,心想:「二十顆丸藥都給你吃了,又打什麼緊?老婊子那裏一定還有。」說道:「師太,你身子要緊,這丸藥既然有用,下次我見到小皇帝再向他討些就是了。」白衣尼點了點頭,但仍將那玉瓶還了給他。

  行出三十餘里後,天色向晚,白衣尼道:「有什麼僻靜所在,停下來問問那個喇嘛。」韋小寶應道:「是。」命大車駛入一處山坳之中,叫兩個車夫將那喇嘛抬在地下,然後牽了騾子到山後去吃草,說道:「不聽我叫喚,不可過來。」兩名車夫答應了,牽了騾子走開。白衣尼道:「你問他。」

  韋小寶拔出匕首,嗤的一聲,割下了一條樹枝,隨手批削,頃刻間將樹枝削成了一條木棍,說道:「老兄,你想不想變成一條人棍?」那喇嘛見那匕首如此鋒利,早已心寒,顫聲道:「請問小爺,什麼叫做人棍?」韋小寶道:「把你兩條臂膀削去,耳朵、鼻子也都削了,全身凸出來的東西,統通削平,那就是一條人棍了,很好玩的,你要不要試試。」說著將匕首在他鼻子上擦了幾擦,那喇嘛忙道:「不,不,小僧不要做人棍。」韋小寶道:「我不騙你,很好玩的,做做也不妨。」那喇嘛道:「恐怕不好玩。」韋小寶道:「你又沒做過,怎知不好玩?咱們試試再說。」說著又將匕首在他肩頭比了一比。那喇嘛哀求道:「小爺饒命,小的大膽冒犯了師太,實是不該。」

  韋小寶道:「好,我問一句,你答一句。若是有半句虛言,就叫你做一條人棍。我將你種在這裏,加些肥料,淋上些水,過得十天半月,說不定你又會長出兩條臂膀和耳朵、鼻子來。」那喇嘛道:「不會的,不會的。小僧老實回答就是。」韋小寶道:「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來冒犯師太?」那喇嘛道:「小僧名叫呼巴音,是西藏的喇嘛,奉了大師兄桑結之命,想要生……生擒這位師太。」韋小寶道:「這位師太好端端地,又沒得罪了你那個臭師兄,你們為什麼這等大膽妄為?」

  呼巴音道:「大師兄說,我們活佛有八部寶經,給這位師太偷……不,不,不是偷,是借了去,要請師太賜還。」韋小寶道:「什麼寶經?」呼巴音道:「是差奄古吐烏經。」韋小寶道:「胡說八道,什麼嘰哩咕嚕經?」呼巴音道:「是,是。這是我們西藏話,漢語就是《四十二章經》。」韋小寶道:「《四十二章經》。」呼巴音道:「對了,是《四十二章經》。」韋小寶道:「你的臭師兄怎麼知道師太取了這些《四十二章經》?」呼巴音道:「這個我就不知道了。」

  韋小寶道:「你不知道,留著舌頭何用?把舌頭伸出來。」說著把匕首一揚。呼巴音那裏肯伸,求道:「小僧真的是不知道。」韋小寶道:「你臭師兄在西藏,那有這麼快便派了你們出來?」呼巴音道:「大師兄和我們幾個,都是在北京,一路從北京追出來的。」韋小寶道:「你們這一夥臭喇嘛,武功比你高的,跟你差不多低的,還有幾個?」

  呼巴音道:「我們同門師兄弟,一共是一十三人,給師太打死了五個,還有八個。」韋小寶暗暗心驚,道:「什麼八個?你還算是人麼?你早晚是一條人棍。」呼巴音道:「小爺答應過,不讓小僧變人棍的。」韋小寶道:「餘下那七條人棍,現在到了那裏?」呼巴音道:「我大師兄本事厲害得很,不會變人棍的。」

  韋小寶在他身上重重踢了一腳,罵道:「你這臭賊,死到臨頭,還在胡吹大氣。你那臭師兄本事再大,我也削成一條人棍給你瞧瞧。」呼巴音道:「是,是。」可是臉上神色,顯然是頗不以為然。韋小寶反來覆去的又盤問良久,再也問不出什麼,於是鑽進大車,放下了車帷,低聲道:「師太,還有七個喇嘛,如果一齊趕到,那可不容易對付。若在平日,師太自也不放在心上,此刻你身子不大舒服……」白衣尼搖頭道:「就算我安然無恙,以一敵六,也是難以取勝,何況再加上一個武功遠遠高出儕輩的大師兄。聽說那桑結是西藏密宗的第一高手,大手印神功已練到登峰造極的境界。」

  韋小寶道:「我倒有一個計較。只是……只是太墮了師太的威風。」白衣尼歎道:「出家人有什麼威風可言?你有什麼計策?」韋小寶道:「我們到偏僻之地,找一家農家躲了起來。請師太換上鄉下女子的裝束,睡在床上養傷。阿珂姑娘和我換上鄉下姑娘和小子的衣衫,算是師太……師太的兒子女兒。」白衣尼搖了搖頭。阿珂道:「你這人壞,想出來的計策也壞?師父是當世高人,這麼躲了起來,豈不是怕了人家?」

  白衣尼道:「計策可以行得。你兩個算是我的侄兒侄女。」韋小寶喜道:「是,是。」阿珂白了他一眼,聽得師父接納他的計策,心中頗不樂意。韋小寶道:「留下這喇嘛的活口,只怕他洩漏了風聲,咱們將他活埋了就是,不露絲毫痕述。」白衣尼道:「先前與人動手,是不得已,難以容情。這喇嘛已無抗拒之力,再要殺他,未免太過狠毒。只是……只是放了他卻也不行,咱們暫且帶著,再作打算。」

  韋小寶應了,叫過車夫,將呼巴音抬入車中,命車夫趕了大車又走。一路上卻不見有什麼農家,生怕桑結趕上,只待一見小路,便轉道而行,只是所見的岔道都太過窄小,行不得大車。正行之間,忽聽得身後馬蹄聲響,有數十騎馬急馳追來。韋小寶暗暗叫苦:「糟了,糟了!臭喇嘛竟有數十名之多。」催大車快奔。兩名車夫口催鞭打,急趕騾子。但追騎越奔越近,不多時已到大車之後。韋小寶從車廂板壁縫中一張,當即放心,透了一口大氣,原來這數十騎都是身穿青衣的漢子,並非喇嘛。頃刻之間,數十乘馬都從車旁掠過,搶到了車前。

  阿珂突然叫道:「鄭……鄭大哥!」馬上一名乘客立時勒住了馬,向旁一讓,待大車趕上時與車子並肩而馳,叫道:「是陳姑娘?」阿珂道:「是啊,是我。」聲音中充滿著喜悅之意。馬上乘客大聲道:「想不到又會相見,你跟王姑娘在一起嗎?」阿珂道:「不是,師姐不在這裏。」那乘客道:「你也去河間府?咱倆正好一路同行。」阿珂道:「不,我們不去河間府。」那乘客道:「河間府很熱鬧的,你也去吧。」他二人說話之時,車馬仍是繼續前馳。

  韋小寶見阿珂雙頰暈紅,眼中滿是光采,又是嬌羞,又是高興。便如遇上了世上最親近之人一般,霎時之間,他胸口便如給大錘子重重錘了一下,心想:「難道是她的意中人到了?」低聲道:「咱們避難要緊,別跟不相干的人說話。」阿珂全沒聽見他的說話,問道:「河間府有什麼熱鬧事?」那人道:「你不知道麼?」車帷一掀,一張臉探了進來。

  但見那張臉面目俊美,約摸二十三四歲年紀,滿臉歡容,說道:「河間府有『斬龜大會』,天下英雄好漢都去參與,好玩得很呢。」阿珂道:「什麼是『斬龜大會』,殺大烏龜麼?有什麼好玩?」那人笑道:「是殺大烏龜,不過不是真的烏龜,是一個壞人。他名字中有一個『龜』字的。」阿珂笑道:「那有人名字中有個『龜』字的?你騙人。」那人笑道:「不是烏龜的龜,聲音相同罷了,是桂花的『桂』,你倒猜猜看,是什麼人?」

  韋小寶嚇了一跳,心道:「名字中有個桂花的桂,那不是要殺我小桂子麼?」卻聽阿珂拍手笑道:「我知道啦,是大漢奸吳三桂。」那人笑道:「正是,你真聰明,一猜就著。」阿珂道:「你們把吳三桂捉到了麼?」那人道:「這可沒有,大夥兒商量怎麼去殺了這大漢奸。」韋小寶舒了口氣,心道:「這就是了。想我小桂子是個小小孩童,一來他們不會要殺我,就算要殺,也用不著開什麼『斬龜大會』。他媽的,老子假冒姓名,也算倒黴,冒得名字中,有個桂字。」

  只見那人笑吟吟的瞧著阿珂,蹄聲車聲一直不斷。這人身子騎在馬上,彎過身來瞧著車裏,騎術確是極精,阿珂轉頭向白衣尼低聲道:「師父,咱們要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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