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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三回 解圍殺人(3)


  白衣尼武功極高,但她自幼生長深宮,國變後隨著師父在深山學練武功,於世事所知有限,殊乏應變之才,想起武林豪傑共商誅殺吳三桂之策,正是自己亟願知道的事情,但桑結等眾喇嘛不久就會追趕前來,如不急速躲避,那可是大禍臨頭,沉吟片刻,問韋小寶道:「你說呢?」韋小寶見到阿珂對待那青年神態語氣,心中說不出的厭憎,決不願讓阿珂跟他在一起,忙道:「惡喇嘛一來,咱們對付不了,還是儘快躲避的為是。」

  那青年道:「什麼惡喇嘛?」阿珂道:「鄭大哥,這位是我師父。我們途中遇到一群惡喇嘛,要害我師父。他老人家身受重傷,後面還有七名喇嘛追來。」那青年道:「是!」轉頭出去,一聲呼嘯,只聽得馬隊都停了下來,兩輛大車也即停住。那青年躍下馬背,掀開車帷,躬身說道:「晚輩鄭克塽拜見前輩。」白衣尼點了點頭。鄭克塽道:「諒七八名喇嘛,也不用掛心,晚輩代勞,打發了便是。」

  阿珂又驚又喜,又有些擔心,說道:「鄭大哥,那些惡喇嘛很厲害的。」鄭克塽道:「我帶的那些伴當,武藝均是不弱,諒可料理得了。咱們就算不以多勝少,一個對一個,也不怕他七八個喇嘛。」阿珂轉頭瞧向師父,眼光中露出詢問之意,但如說是詢問,還不如說是祈求。

  韋小寶道:「不行,師太如此高深的武功,尚且受傷,你二十幾個人,又有何用?」阿珂怒道:「又不是問你,要你多囉唆什麼?」韋小寶道:「我是關心師太的平安。」阿珂怒道:「你自己怕死,卻說關心師父。你這小惡人,就只會做壞事,還安著好心了?」韋小寶道:「這個姓鄭的本事很大麼?比師太還了得麼?」阿珂道:「他帶著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難道二十幾個人還怕了七個喇嘛?」韋小寶道:「你怎知這二十幾人個個武藝高強?我看個個武藝低微。」阿珂道:「我自然知道我見過他們出手,每個都抵得你一百個。」

  白衣尼心中正自委決不下,她雖不願在「斬龜大會」中露面,卻頗想獲知天下英雄定下什麼誅殺吳三桂的方略,先前韋小寶要她扮作農婦,躲避喇嘛,事非得已,實在大違所願,這件事若只兩個小孩子知道,那也罷了。要她當著二三十個江湖豪客之前去喬裝避禍,以她高傲之極的性格,那是寧死也不幹的了,當下緩緩的道:「這些喇嘛是沖著我一人而來,鄭公子,多謝你的好意,你們請上路吧。」

  鄭克塽道:「師太說那裏話來?路見不平,尚且要拔刀相助,何況……何況師太是陳姑娘的師父,晚輩稍效微勞,那是義不容辭。」阿珂臉上一紅,低下頭去,卻顯得十分得意。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好,那麼咱們一起去河間府瞧瞧,不過你不必對旁人說起。我生性疏懶,也不願意旁人相見。」鄭克塽喜道:「是,是!自當謹遵前輩吩咐。」白衣尼道:「鄭公子屬何門派?尊師是那一位?」問他門派師承,那是在考查他的武功了。

  鄭克塽道:「晚輩蒙三位師父傳過武藝,開蒙的業師姓施,是武夷派高手。第二位師父姓劉,是福建蒲田少林寺的俗家高手。」白衣尼道:「嗯,這位劉師傅尊姓大名?」鄭克塽道:「他叫劉國軒。」白衣尼聽得他直呼師父的名字,並無恭敬之意,微覺奇怪,隨即想起一人,道:「那不是跟臺灣的劉大將軍同名麼?」鄭克塽道:「那就是臺灣延平郡王麾下中提督劉國軒劉大將軍。」白衣尼道:「鄭公子是延平郡王一家人?」鄭克塽道:「晚輩是延平郡王次子。」白衣尼點了點頭,道:「原來是忠良後代。」

  鄭成功從荷蘭人手中奪得臺灣。永曆十二年,桂王封鄭成功為延平郡王,招討大將軍。永曆十六年(即康熙元年)五月,鄭成功逝世,其時世子鄭經鎮守金門、廈門,鄭成功之弟鄭襲在臺灣接位。鄭經率領大將周全斌、陳近南等回師臺灣,攻破擁戴鄭襲的部隊,而接延平郡王之位。鄭經長子克臧土,次子克塽。(按:克臧土、克塽二人的名字正式書寫均有土旁,但兩字有土旁與無土旁音義相通)其時延平郡王以一軍力抗滿清不屈,孤懸海外而奉大明正朔,天下仁人義士,無不敬仰。鄭克塽一說出自己身份,只道這個尼姑定當肅然起敬,那知白衣尼只是點點頭,說了一句「原來是忠良後代」更無其他表示。他不知白衣尼是崇禎皇帝的公主。他師父劉國軒是父親部屬,他對之並不如何恭敬,而在白衣尼眼中看來,鄭經也不過是一個忠良的臣子而已。

  韋小寶肚裏已在罵個不休:「他媽的,好希罕麼?延平郡王有什麼了不起?」其實他知道延平郡王是了不起的,他師父陳近南就是延平郡王的部下,心下越來越覺不妙。眼看鄭克塽的神情,對阿珂大為有意,他是坐擁雄兵,據地開府的郡王的堂堂公子,比之王爵早已流落江湖的沐王府,又不可同日而語,何況這人相貌比自己俊雅十倍,武功、談吐更是高出遠甚,年紀又比自己大。阿珂對他十分傾心,就是瞎子也瞧得出來。倘若師父知道自己跟鄭公子爭奪阿珂,不用鄭公子下令,只怕就一掌將自己打死了。這白衣師太又在贊他是忠良後代。自己是什麼後代了?只不過是婊子的後代而已。

  白衣尼眼望鄭克塽,緩緩的道:「那麼你第一個師父,就是投降滿清韃子的施琅麼?」鄭克塽道:「是。這人無恥忘義,晚輩早已不認他是師父,他日疆場相見,必當親手殺了他。」言下甚是慷慨激昂。韋小寶心中一喜:「原來你的師父投降了朝廷。這個施琅,下次見了面倒要留心。」鄭克塽道:「晚輩近十年來,一直跟馮師父學藝,他是昆侖派的第一高手,外號叫作『一劍無血』,師太想必知道他的名字。」白衣尼道:「嗯,那是馮錫範馮師父,只是不知他這外號的來歷。」鄭克塽道:「馮師父劍法果是極高,氣功尤其出神入化。他用利劍的劍尖點人死穴,被殺之人皮膚不傷,決不見血。」

  白衣尼「哦」的一聲,道:「氣功練到這般由利返鈍的境界,當世也沒幾人。馮師父他有多大年紀了?」鄭克塽十分得意,道:「今年冬天,晚輩就要給師父做五十大慶。」白衣尼點了點頭,道:「還不過五十歲,內功已如此精純,難得難得。」她頓了一頓,又道:「你帶的那些隨從,武功都還過得去吧?」鄭克塽道:「師太放心,那都是延平王府中精選的高手衛士。」韋小寶忽道:「師太,天下高手怎麼這樣多啊。這位鄭公子的第一個師父是武夷派高手,第二個師父是福建少林派高手,第三個師父是昆侖派高手,所帶的隨從又個個是高手,想來他自己也必是高手了。」

  鄭克塽聽他出言尖刻,登時心中大怒,只是不知這孩童的來歷,但見他和白衣尼、阿珂同坐一車,想必跟她們極有淵源,當下忍住了並不反唇相稽。阿珂道:「常言道明師必出高徒,鄭公子由三位明師調教出來,武功自然了得。」韋小寶道:「姑娘說得甚是。我沒見識過鄭公子的武功。所以隨口問問。姑娘和鄭公子相比,不知那一位的武功強些?」阿珂向鄭克塽瞧了一眼,道:「自然是他比我強得多。」鄭克塽一笑,道:「姑娘太謙了。」韋小寶一笑點頭道:「原來如此。姑娘說明師必出高徒,原來姑娘的師父是低手,是暗師,遠遠不及鄭公子的三位高手明師。」

  說到言辭便給,阿珂如何是他的對手,只一句便給他捉住了把柄。阿珂一張小臉脹得通紅,忙道:「我……我幾時說過師父是低手、是暗師了?你自己在這裏胡說八道。」白衣尼微微一笑,道:「阿珂,你跟他鬥嘴,是鬥不過的。咱們走吧。」

  一行車馬折向西行,鄭克塽騎馬隨在大車之側。白衣尼低聲問阿珂道:「這個鄭公子,你怎麼相識的?」阿珂臉上一紅,道:「我和師姊在河南開封府見到他的。那時候我們……我們穿了男裝,他以為我們是男人,在酒樓上過來請我們喝酒。」白衣尼道:「你們膽子可不小哇,兩個大姑娘家,到酒樓上去喝酒。」阿珂低下頭去,道:「也不是真的喝酒,裝模作樣,好玩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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