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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七回 貴賓尋仇(3)


  一個小和尚胡言亂語,兩個老和尚隨聲附和,倒似是和葛爾丹有意的過不去。葛爾丹滿臉通紅,突然一縱而起。向韋小寶撲來。賓主雙方相對而坐,相隔二丈有餘,可是他身手矯捷已極,一撲即至,雙手成爪,一抓面門,一抓前胸,手爪未到,一股勁風已將他全身罩住。韋小寶便欲抵擋,已是毫無施展餘地,只有束手待斃。晦聰方丈右手輕輕袖子拂出,擋在葛爾丹之前。

  葛爾丹一股猛勁和他衣袖一撞,只覺胸口氣血翻湧,便如撞在一堵棉花作面、鋼鐵為裏的厚牆上一般,身不由主的急退三步,只覺身子向後急摔,待欲使勁站住,竟是立不住足。又退了三步,其時撞來之力已然消失,可是霎時之間,自己全身的力道竟也去得無影無蹤,大駭之下,雙膝一軟,便即坐倒,心道:「糟糕,這次要大大出醜。」心念甫轉,只覺屁股碰到硬板,卻已回坐入自己原來的椅子。

  晦聰方丈袍袖這一拂之力,輕柔渾和,絕無半分霸氣,于對方撞來的力道,頃刻之間便估量得準確異常,剛好將他彈回原椅,力道用得稍重,葛爾丹勢必坐裂木椅,向後摔跌,力道用得略輕,他未到椅子,便已坐倒,不免坐在地下。對方來人十之八九武功高深,眼見他這輕輕一拂之中,實是孕育了武學絕詣,許多人忍不住便喝出采來。

  葛爾丹沒有當場出醜,心下稍慰,暗吸一口氣,內力潛生,並未給這老僧化去,又是一喜,隨即想到适才如此魯莽,雖未出醜,實已大大的出醜,登時滿臉通紅,聽得身後有人喝采,料想不是稱讚自己給人家這麼一撞撞得好,更是惱怒。韋小寶驚魂未定,只見晦聰轉過頭來,向他說道:「師弟,你定力真是高強,外逆橫來,不見不理。《大寶積經》云:『如人在荊棘林,不動即刺不傷。妄心不起,恒處寂滅之樂。一會妄心繞動,即被諸有刺傷。』故經雲『有心皆苦,無心即樂』。師弟年紀輕輕,禪定修為,竟已達此時時『無心』、刻刻『不動』的極高境界,實是大縱奇才,大智大慧。」

  他那裏知道韋小寶所以非但沒有還手招架,甚至連躲閃逃避之意也未顯出,只不過是葛爾丹的撲擊實在來得太快,所謂「迅雷不及掩耳」,並不是不想掩耳,而是不及掩耳。晦聰方丈以修心養性為正宗功夫,武功修為只是末節,平時孜孜兀兀所專注者,盡在如何達到無我的境界,所以一見韋小寶竟然不理會自己的生死安危,便不由得佩服之極,至於自己以「破衲功」衣袖一拂之力將葛爾丹展開,反覺渺不足道。

  葛爾丹本已怒不可遏,聽他居然又來大贊這小和尚,當即大叫:「哈裏斯巴兒,尼馬哄,加奴比丁兒!」他身後武士聽得王子下令,手臂急揚,黃光連閃,九枚金鏢分擊晦聰、澄觀、韋小寶三人胸口。雙方相距既近,葛爾丹呼喝發鏢的蒙古話旁人又是不懂,猝不及防之際,九鏢勢勁力急,已然及胸。

  晦聰和澄觀同時叫聲:「啊喲!」晦聰仍是使「破衲功」,袍袖一拂,已將三鏢捲住。澄觀雙掌一合,使一招「敬禮三寶」將三枚金鏢都合在手掌之中。射向韋小寶的三鏢噗的一聲響,都打在他胸口。這九鏢齊發齊至,晦聰和澄觀待要救援,已然不及。都是大吃了一驚,卻聽得噹啷啷幾聲響,三枚金鏢都落在地下。原來韋小寶身穿護身寶衣,金鏢竟然傷他不得。

  這一來,大殿上眾人無不聳動。眼見這小和尚年紀幼小,居然已練成少林派內功最高境界的「金剛護體神功」,實是不可思議。眾人驚愕之際,昌齊喇嘛笑道:「小高僧的『金剛護體神功』練到了這等地步,實已大為不易,只不過這神功似乎尚有欠缺,還不能震開暗器,以致僧袍上給戳了三個小洞。」

  原來故老相傳,這「金剛護體神功」練到登峰造極之時,周身有一層無形罡氣,敵人襲來之兵刃暗器尚未及身,已給震開,可是那也只是武林中傳說而已,無人得知是否真有其人能夠練成,今日得見韋小寶不受鏢傷,那已是生平從所未見,大開眼界了。眾人均想:「難怪這小和尚能身居少林派的晦字輩,得與少林寺住持、成名已垂數十年的晦聰方丈並肩。」其實晦聰和澄觀接鏢的手段,也是高明之極,若非內外功俱臻化境,實難辦到,只是韋小寶所顯得的「本事」太過神妙,人人對這兩位老僧便不加注意了。

  昌齊喇嘛如此說法,眾人均知那是雞蛋裏找骨頭,硬要貶低敵手身價。韋小寶給三枚金鏢打得胸口劇痛,其中一枚撞在傷口之側,更是痛入骨髓,一口氣轉不過來,那裏說得出話?只好勉強一笑。眾人都道他修為極高,不屑與昌齊這種無理取鬧的言語爭辯。好幾個人心中都說:「你說他這門神功還沒練得到家,那麼我射你三鏢試試,只怕你胸口要開三個大洞,卻不是衣服上戳破三個小洞了。」只是眾人一路而來,不便出言譏嘲。

  葛爾丹見韋小寶如此厲害,滿腔怒火登時化為烏有,心想:「少林派武功,果然是名不虛傳。」昌齊又道:「少林寺的武功,我們已見識到了,自然不是浪得虛名,狗屁不如。只不過聽說貴寺之中,窩藏婦女,于這清規戒律,未免有虧。」晦聰臉色一沉,道:「大喇嘛比言未免差矣!敝寺素不接待女施主進寺禮佛,窩藏婦女之事,從何說起?」昌齊笑道:「可是江湖上沸沸揚揚,卻是眾口一辭。」

  晦聰方丈微微一笑,說道:「江湖流言,何必多加理會?終須像晦明師弟一般,于外界橫逆已來,全不動心,這才是悟妙理、證正覺的功夫。」昌齊喇嘛道:「聽說這位小高僧的禪房之中,便藏著一位絕色美女,而且是他強力綁架而來。難道晦明禪師對這位美女,也是全不動心麼?」韋小寶這時已緩過氣來,心中一驚:「他們怎麼知道了?」隨即明白:「是了,那穿藍衫的姑娘逃了去,自然是去跟她們師長說了。看來這些人是她頒來的救兵,今日搭救我老婆來了。他說我房中有個美女,那麼我老婆逃了出去,還沒跟他們遇上。」當即微微一笑,道:「我房中有無女子,一看便知,各位有興,不妨便去瞧瞧。」

  葛爾丹大聲道:「好,我們便去搜查個水落石出。」說著站起身來,左手一揮,喝道:「搜寺!」他手下的從人便欲向殿后走去。

  晦聰說道:「殿下要搜查本寺,不知是奉了何人之命?」葛爾丹道:「是我本人下令就行了,何必再奉別人之命?」晦聰道:「此言差矣。殿下是蒙古王子,若在蒙古,自可下令任意施為。少林寺不在蒙古境內,卻不由殿下管轄。」葛爾丹指著馬總兵道:「那麼他是朝廷命官,由他下令搜寺,這總成了。」他眼見少林寺僧武功高強,人數眾多,若是動武,己方數十人可不是對手,又道:「你們違抗朝廷的命令,那便是造反。」

  晦聰道:「違抗朝廷的命令,我們是不敢的。不過這一位是雲南平西王麾下的武官,平西王權力再大,也管不到河南來。」晦聰為人本來精明,只是一談到禪理,就不由得癡癡迷迷,除此之外,卻是暢曉世務,與澄觀的一竅不通全然不同。昌齊喇嘛笑道:「這位小高僧都答應了,方丈大師卻又何必藉詞阻攔?難道這位絕色美女不是在晦明禪師房中,卻是在……是在……嘻嘻……在方丈大師的禪房之中麼?」

  晦聰道:「阿彌陀佛,罪過,罪過,大師何出此言?」葛爾丹身後忽有一人嬌聲說道:「殿下,我妹子明明是給這小和尚捉去的,快叫他們交出人來,否則我們決不能罷休,一把火將少林寺燒了。」

  這幾句話全是女子聲音,只是說話之人卻是個男人,臉色焦黃,滿腮濃髯。韋小寶一聽,即知此人便是那藍衫女郎所扮,只是她臉上塗了黃臘,粘了假須,混在人群之中,誰也不加留意,當下心中反而一喜:「這幾日我正在發愁,連老婆的姓名都不知道,走了之後,卻到何處去找?現在知道她們和這蒙古王子是一夥,那便走不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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