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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八回 住持清涼(1)


  晦聰也認了出來,說道:「原來這位便是那日來到敝寺傷人的姑娘,另有一位姑娘,確曾在敝寺療傷,不是隨著姑娘一起去了嗎?」那女郎怒道:「後來我妹子又給這小和尚捉進你廟裏來了,這個老和尚便是幫手,是他將我妹子打倒的。」說著指指澄觀。

  韋小寶吃了一驚,心道:「不好,澄觀不會撒謊,這件事可要穿了,那便如何是好?」一時彷徨無計。那女郎指著澄觀,大聲道:「老和尚,你說,你說,有沒有這會事?」澄觀合什道:「令妹女施主到了何處,還請賜告。我師叔中了她所下的劇毒,只有她本人才有解藥。女施主大慈大悲,請你趕快去求求令妹,賜予解藥。雖然我小師叔智慧深湛,勘破生死,對這事漫不在乎,不過……唉……」

  他顛三倒四的說了一大串。旁人雖然不能盡曉,但也都知道那女郎不在寺中,而且韋小寶被她下了毒,正要找她拿解藥解毒,否則性命難保。眾人見他形貌質樸,這番話說得極是誠懇,誰都相信不是假話。均想:「少林寺百房千舍,就算主持讓人搜查,一時三刻卻那裏搜得出來?這老和尚又如此說,一個搜不出來,豈不是徒然自討沒趣?」那藍衫女郎卻尖聲道:「明明是給你們擄進寺去的,只怕是給你們害死了。你們這批惡和尚傷天害理,毀屍滅跡,自然搜不到了。」說到後來,又氣又急,聲音中已帶嗚咽。

  葛爾丹點頭道:「此話說得甚是。這個……這個小和尚不是好人。」

  那藍衫女郎指著韋小寶罵道:「你這壞人,那天……那天在妓院裏和那許多壞女人鬼混,又見到我妹子生得美貌,心裏便轉歹主意,一定是我妹子不肯……不肯從你,你就將她殺了。你妓院都去,還有什麼壞事做不出來?」晦聰一聽,微微一笑,心想那有此事。

  澄觀更不知妓院是什麼東西,還道真是類似寺中戒律院、達摩院、正覺院的所在,心道:「小師叔勇猛精進,勤行善法,這是波羅蜜中的『精進波羅蜜』,在妓院中修行,那也很好啊!」韋小寶心中卻是大急,生怕她一五一十,將自己的胡鬧都抖了出來。

  忽然馬總兵身後走出一人,抱拳說道:「二姑娘,小人知道這位小禪師戒律精嚴,絕無涉足妓院之事,只怕是傳聞所誤。」韋小寶見他出來,登時大喜,原來此人便是在北京會過面的楊溢之。他當日護衛吳應熊去京,與自己曾有數面之緣,想來吳應熊已回雲南,這一趟卻是跟隨著馬總兵出來,只是他一直低下了頭,站在旁人身後,是以沒有認他出來。

  那女郎怒道:「你又怎麼知道?難道你認得他嗎?」楊溢之神態甚是恭敬,道:「小人認得這位小禪師,咱們世子也認得他。這位小禪師于我王府有極大恩惠,他出家之前,本是皇宮中的一位公公。所以去妓院什麼的,又是什麼強逼三姑娘等等。決非事實,請二姑娘明鑒。」

  眾人一聽,都「哦」地一聲,均想:「如果他本是太監,自然不會去嫖妓,更不會強搶女子,藏入寺中。」那女郎見了眾人神色,知道大家已不信自己的言語,更是惱怒,尖聲道:「你怎麼知道他是太監?他若是太監,怎會說要娶……娶我妹子做……做老婆?不但小和尚風言風語,這老和尚也是油嘴滑舌,愛討人便宜。」說著手指澄觀。

  眾人見澄觀年逾八旬,面目慈祥,一副呆頭呆腦的模樣,适才聽他說話,更是結結巴巴,辭不達意,普天之下要找一個比他更不油嘴滑舌之人,只怕十分為難。這樣一來,對那女郎的話更不信了,只覺今日貿然聽了她異想天開的一面之辭,來到少林寺出醜,頗為後悔。

  楊溢之道:「二姑娘,你不知這位小禪師出家之前,大大的有名,乃是手誅大奸臣鼇拜的桂公公。我們王爺受人誣陷,險遭不白之冤,全仗這位小禪師在皇上面前一力分辯,大恩大德,至今未報。」眾人都曾聽過手殺鼇拜的小桂子之名,知他是康熙所寵倖的一個小太監,不由得都「哦」了一聲。韋小寶笑道:「楊兄,多時不見,你們世子好?從前的一些小事,你老是掛在嘴上幹什麼?」

  楊溢之跟隨著馬總兵上少室山來,除了平西王手下諸人之外,葛爾丹和昌齊喇嘛那夥人都不知他姓名,聽得韋小寶稱他為「楊兄」,兩人自是素識無疑。楊溢之又道:「禪師慈悲為懷,與人為善,說道這是小事一件,我們王爺卻是感激無已。雖然皇上聖明,是非黑白,最後終能辨明,可是若非禪師及早代為言明真相,這中間的波折,可也難說得很了。」

  韋小寶笑道:「好說,好說。你們王爺太也客氣。」心下卻想:「我恨不得扳倒了你們這個漢奸王爺。只是皇上聖明,自己查知了真相,我這個順水人情就想不做也不可得。想不到今天居然是這人來給我解圍。」

  葛爾丹一雙眼上上下下的向他打量,說道:「原來你就是殺死鼇拜的小太監,我在蒙古,也曾聽到過你的名頭。鼇拜號稱滿洲第一勇士,那麼你的武功,並不是在少林寺中學的了。」韋小寶笑道:「我的武功差勁之極,說來不值一笑。教過我武功的人,倒是不少,這位楊大哥,就曾教過我一招『橫掃千軍』,一招『高山流水』。」說著站起身來,將這兩招隨手比劃了一下。他沒使半分內勁,旁人瞧不出這兩招的高下,但招式確是「沐家拳」中的兩招,半點不假。楊溢之道:「全仗禪師將這兩招演給皇上瞧了,才辨明我們平西王爺為仇家誣陷的冤屈。」

  那藍衫女郎臉色已不如先前氣惱,道:「楊四叔,這小……這人當真於平西王府有恩?」楊溢之道:「正是。二姑娘日後見到世子,這中間的詳情,自會明白。」那女郎沉吟半晌,問韋小寶道:「那麼你跟我們姊妹……這樣……這樣開玩笑,是否另有用意?」

  韋小寶道:「玩笑是沒有開,用意當然是有的。」心道:「我的用意是要娶你妹子做老婆,不過這裏人多,說不出口。」那女郎道:「什麼用意?」韋小寶微微一笑,並不答覆。眾人均想:「他既別有用意,當然不便當眾揭露。」

  昌齊站起身來,合什說道:「方丈大師,晦明禪師,我們來得魯莽,得罪莫怪,這就告辭了。」晦聰合什還禮道:「佳客遠來,請用了素齋去。不過這位女施主……」他想你喬裝男人,混進寺來,不加追究,也就是了,再請你吃齋,卻不合寺規。昌齊笑道:「多謝,多謝!免得方丈師兄為難,這餐齋飯,大家都不吃了罷。」

  當下眾人告辭出來。方丈和韋小寶、澄觀送到山門口。忽聽得馬蹄聲響,十餘騎急馳而來。馳到近處,見馬上乘客穿的都是御前侍衛服色,一共是十六人,沒到寺前,十六人便都翻身下馬,列隊走近,當先二人正是張康年和趙齊賢。張康年一見韋小寶,大聲說道:「都……都……大人,你老人家好!」他本想叫「都統大人」,但見他穿著僧袍,這一句稱呼只好含糊過去。當下十六人一齊向他拜了下去。

  韋小寶大喜,道:「各位請起,不必多禮。我天天在等你們。」葛爾丹見這十六人都是品級不低的御前侍衛,對韋小寶卻如此恭敬,均想:「這小和尚果然有些來歷。」清制總兵是正二品官,一等侍衛是正三品,二等侍衛正四品。張康年等官階雖較總兵為低,但他們是皇帝的親衛,對外省的武官並不瞧在眼裏,只對馬總兵微一點頭招呼,便向韋小寶大獻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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