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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回 少林為僧(1)


  般若堂的首座澄觀禪師是個十歲入寺,到八十歲未出過寺門一步的老僧。二僧向方丈見了禮。晦聰說道:「有兩位女施主向本寺生事,不知是何門派,兩位博知多聞,請共同參詳。」當下說了經過。澄心道:「四名師侄全沒看到她出手,可是兩個人臉上已挨了一掌,這種武功,本派的千葉手中是有的,武當派回風掌是有的,昆侖派落雁拳,崆峒派飛鳳手,也都有這樣的手法。」晦聰道:「單憑這兩掌,瞧不出她的武功門派。師弟,你又怎地和他們動手的?」

  韋小寶道:「那個藍衫姑娘將四個……四個和尚都打斷了手腳……」晦聰道:「正是。你們手足如何折斷說說。」當下澄心細詳細看四僧四肢關節脫骼的情形,逐一詢問那女郎的手法,最後問韋小寶道:「請問師叔,那姑娘又如何折斷你老人家的雙臂?」韋小寶道:「我老人家後領給她一把抓住,登時全身酸麻。她抓的是這裏。」說著一指後頸,澄心點頭道:「那是『大椎穴』,最是人身要穴。」韋小寶道:「我反手想格開她手臂,卻給她在背心上拍了一掌。我老人家急了,回手亂抓,在她胸口抓了一把。這小姑娘也急了,弄斷了我手臂,又將我摔在地下,提刀亂砍,他媽的,殺人不要本錢,她一心一意謀殺親夫,想做小寡婦。」

  眾僧聽他滿口胡言,面面相覷。澄心站到他身後,伸手相比,見到他後心僧衣上的三條刀痕,吃了一驚,道:「她砍了你三刀,師叔傷勢如何?」韋小寶得意洋洋,道:「我有寶衣護身,並未受傷。這小妹子砍我不死,一定是嚇得魂飛天外,以為我老人家武功深不可測,只好自己抹了脖子。其實她這等花容月貌,我也決計不會跟她為難……」晦聰怕他繼續胡說八道下去,道:「師弟,這就夠了。」眾僧均知那女郎所以自尋短見,乃是因為胸口被抓,受了極大羞辱。韋小寶當時生死懸于一發,觀他衫上三條刀痕可知,危急中回手亂抓,碰到敵人身上任何部位,都不能說錯,何況他武功低微,給人擒住後拼命掙扎,出手豈能有什麼規範可循?

  澄識臉色略和,說道:「師叔,先前聽那女施主口口聲聲罵你不守清規,只道你真的犯了色戒,致有得罪。原來那是爭鬥之際的無意之失,不能說是違犯戒律。師叔請坐。」說著親自端過一張椅子,放在晦聰下首,意思是說你不犯戒律,戒律院便管你不著,你是寺中尊長,自當對你禮敬。韋小寶嘻嘻一笑,坐了下來。澄識見他神態輕浮,說話無聊,忍不住道:「師叔雖不犯色戒,但見到女施主時,也當舉止莊重,貌相端嚴,才不失少林寺高僧的風度。」

  韋小寶笑道:「我這個高僧是馬馬虎虎,隨便湊數,當不得真的。」晦聰正要出言勸喻,澄觀忽道:「沒有門派。」澄心奇道:「師兄說這兩位女施主沒有門派?」澄觀道:「偷學的武功!她二人的分筋錯骨手中包含了少林、武當、昆侖、崆峒、雪山、點蒼六派手法,在師叔背心上砍的這三刀,包含了峨嵋、青城、山西六合刀的三種刀法。如此雜駁不純,天下沒這一派武功。」原來澄觀雖然足不出寺門,但博覽群書,所知極為廣博。少林寺達摩院專研本派武功,般若堂卻專在精研天下各家各派的武功。堂中數十位高僧,每一位都精通一派功夫。須知若非知己知彼,焉能百戰百勝?

  少林寺僧眾于隋末之時,曾助李世民削平王世充,其時武功便已威震天下,千餘年來盛名不替,固因本派武功博大精深,但般若堂精研別派武功,亦是主因之一。通曉別派武功之後,一來截長補短,可救本派功夫之不足;二來若與別派高手較量,先已知道對方底細,自是大占上風。少林弟子行俠江湖,回寺見師,必先去戒律院稟告有無過犯,再到般若堂稟告經歷見聞。別派武功中要有一招一式可取之處,般若堂中僧人便筆錄下來。如此積累千年,少林寺於天下各派武功自是了若指掌。縱然寺中並無才智卓傑的人才,卻也能領袖群倫了。

  澄觀潛心武學,世事一竅不通,平日為人,有些癡癡呆呆,但於各家各派的武功,卻是分辨精到。文人讀書太多,成了「書呆子」,這位澄觀禪師,卻是學武成為「武呆子」了。他生平除了同門拆招之外,從未與外人動過一招半式,可是于武學所知之博,天下無人能及,寺中無人不服。眾僧聽他一說,都是頗為訝異。澄心道:「原來這兩位姑娘並無門派,事情倒易辦了。只要救得那位姑娘性命,送她們出寺,便無後患。只是他二人年紀輕輕,卻又怎能學得這許多門派的武功?就算每一派的功夫只學一招,卻也非一朝一夕之功。」這中間的原因,澄觀自然解釋不出,只有瞠目以對。

  晦聰方丈道:「兩位女施主只不過天生聰明,學習武功極快,那也是常有之事。咱們這便散了吧。」說著站起身來。澄觀微笑道:「先前我還道武林中出了那一位高手,調教了兩個年輕姑娘,有意來折辱本派,倒是暗暗心驚。少林寺享名千餘載,可別在咱們手裏栽了筋斗。」眾僧都微笑點頭。韋小寶忽道:「依我看來,少林派武功那也不過如此。」

  晦聰正要出門,一聽愕然回頭。韋小寶道:「淨濟、淨清,你們已學了幾年功夫?」淨濟說學了二十四年,淨清學了二十二年。韋小寶道:「照啊,這兩個小妞兒,年紀大的也不過二十歲,只是東偷一招,西學一式,拿些別門別派雜拌兒的三腳貓,就打得學過二十幾年功夫的少林高手落荒而逃,屁滾尿流,活無招架之功,死無葬身之地。如此看來,什麼武當派、昆侖派的一招半式,可比咱們少林正宗的武功厲害得多了。」晦聰、澄識、澄心等僧臉色都是十分尷尬,這番話雖然極不入耳,一時卻也難以辯駁。澄觀點頭道:「言之有理。」

  澄識道:「怎地師兄也說有理?」澄觀道:「要拆解兩位女施主的分筋錯骨手,本來也非難事。不過淨字輩中的小和尚,本寺還沒有這樣的人才,澄字輩的師兄弟,自然多得很了,只是澄通師弟恐怕功力不夠。」眾僧相顧默然。要知少林寺中澄字輩僧侶眼下尚有二十餘人,除了最年輕的澄通一人之外,其餘均已年逾六十,要以數十年的修為,才能對付得了這兩個妙齡少女,那麼少林派的武功似乎也不見得如何高明了。

  晦聰道:「本派武功初練時平平無奇,越練越深,原本不求速成。初習時不如別派,那是應有之義。」澄識、澄心齊道:「方丈說得是。」眾僧出得戒律院來,韋小寶搖了搖頭,澄觀皺眉思索半響,也搖了搖頭。晦聰和澄心對望了一眼,均想:「這一老一少,都是呆的,不必理會。」逕自走了。

  澄觀望著院中一片公孫樹的葉子緩緩飄落,出了一會神,說道:「小師叔,我要去瞧瞧那位女施主。」韋小寶大喜,道:「好,我也去。」兩人來到東院禪房,替綠衫女郎治病的老僧迎了出來。韋小寶道:「她會不會死?」那老僧道:「看來可以治得好,不會死了。」韋小寶道:「妙極,妙極!」走進禪房,見那綠衫女郎橫臥榻上,雙目緊閉,臉上無半點血色,白得猶如透明一般,頭頸中用棉花和白布包住,右手放在被外,五根手指細長嬌嫩,真如用白玉雕成,手背上手指盡處,有五個小小的圓渦。

  韋小寶心中大動,忍不住要去摸摸這只手,說道:「她還有脈搏沒有?」伸手假意要去把脈。站在床尾的藍衫女郎一見他進來,早已氣往上沖,喝道:「別碰我妹子!」眼見他並不縮手,左手一探,便抓他手腕。澄觀中指往她左手掌側「陽谷穴」上彈去,說道:「你這招是山西郝家的擒拿手。」藍衫女郎變招甚快,手一縮,手肘順勢撞出。澄觀又是仲指彈出,彈向他肘底「小海穴」。那女郎右手反打,澄觀又是中指一彈,逼得她收招退了一步。那女郎又驚又怒,雙拳如風,霎時之間擊出了七八拳。澄觀點頭道:「好拳,好拳!」手指彈了七八下,那女郎「哎唷」一聲,右臂「清冷淵」中了一指,一條手臂再也動彈不得,罵道:「死和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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