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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四回 自相殘殺(1)


  那青衣漢子繼續念將下去:「幸遇明師指,抉破水中天。先教咱:守定玄關,盤膝坐;調神理炁,除思慮,塞兌垂簾。次教咱:鼓動巽風,搬運水火,守固真精,保定元陽,撥轉天關。又只見:黃河水,滔滔逆流,從湧泉,灌屋閭,至夾脊,升上泥丸,過明堂,入華池,神水漸漲。下重樓,入絳宮,直至丹田。這才是,築基煉己,從今後,住世延年。」

  那漢子念一句,眾人跟著讀一句。韋小寶暗暗好笑:「這不是老和尚念經麼?什麼洪教主寶訓。」眾人念畢,齊聲叫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保命長生。」那些少年少女,叫得尤其起勁。韋小寶見洪教主一張醜臉上神情漠然,他身旁那女子卻是笑吟吟地跟著念誦。眾人念畢,大廳中更無半點聲息。那女子眼光自西而東,緩緩掃將過來,臉上笑容不息,緩緩說道:「黑龍門掌門使,今日限期已至,請你將經書繳上來。」她語音又清脆,又嬌媚,動聽之極,伸出一隻左手,韋小寶遠遠望去,見那手掌真似白玉雕成一般,心底立時湧起一個念頭:「這女人年紀雖大,做我老婆倒也不錯。她若到麗春院去做生意,揚州的嫖客全要湧到,將麗春院大門也擠破了。」

  左首一名黑衣老者踏進兩步,躬身說道:「啟稟夫人:北京傳來訊息,已查到了四部經書的下落,正在加緊出力,依據教主寶訓的教導,就算性命不要,也要取到,奉呈教主和夫人。」他語音微微發抖,顯是十分害怕。那女子微微一笑,道:「教主已將日子寬限了三次,黑龍使你總是推三推四,不肯出力,對教主未免太不忠心了吧?」黑龍使鞠躬更低,說道:「屬下受教主和夫人的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圖報。實在這事萬分棘手,屬下派到宮裏的六人之中,已有宋明義、柳燕二人殉教身亡。還望教主和夫人恩准寬限。」

  韋小寶聽到「柳燕」二字,心頭一凜:「那胖宮女柳燕果然是神龍教的,那個宋明義什麼的,莫非就是那假宮女?」那女子左手抬起,向韋小寶招了招,笑道:「小弟弟,你過來。」韋小寶嚇了一跳,低聲道:「我?」那女子笑道:「對啦,是叫你。」韋小寶向身旁陸先生、矮尊者二人各望一眼。陸先生道:「夫人傳呼,上前恭敬行禮。」韋小寶心道:「我偏不恭敬,又待怎地?」可是走上前去,還是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禮,說道:「教主和夫人永享仙福,壽與天齊。」

  洪夫人甚喜,笑道:「你這小孩倒很乖巧,誰教你在教主之下,加上『和夫人』三個字?」原來神龍教中教眾向來只說「教主永享仙福,壽與天齊」,一入教後,便將這些話念得熟極而流,習慣成自然,誰也不敢增多一字,減少半句。韋小寶眼見這位夫人容貌既美,又是極有權勢,反正拍馬屁不用本錢,隨口便加上了「和夫人」三字,聽她相詢,便道:「教主有夫人相伴,壽與天齊才有趣味,否則過得一二百年,夫人歸天,教主豈不寂寞得緊?」

  洪夫人一聽,笑得猶似花枝亂顫,洪教主也不禁莞爾,手撚長須,點頭微笑。神龍教中上下人等,一見教主,無不心驚膽戰,猶似老鼠見貓一般,誰敢如此信口胡言?先前聽得韋小寶如此說,都代他捏了把汗,待見教主和夫人神色甚和,才放了心。

  洪夫人笑道:「那麼這三個字,是你自己想出來加上去的了?」韋小寶道:「正是,那是非加不可的,石碑蝌蚪文中,也有夫人的名字。」些言一出,陸先生全身登如墜入冰窖,自己花了無數心血,才將一篇碑文教了他背熟,忽然間他別出心裁,加上夫人的名字,那如何還湊得齊字數?這頑童信口開河,勢不免將碑文亂說一通,自己所作文字本已破綻甚多,這一來,還不當場敗露?

  洪夫人聽了也是一怔,道:「你說石碑上也刻了我的名字?」韋小寶道:「是啊!」他隨口說了「是啊」二字,這才暗叫:「糟糕!她若要我背那碑文,其中卻無夫人的名字。」好在洪夫人並不細問,說道:「你姓韋,是從北京來的,是不是?」韋小寶又道:「是啊。」洪夫人道:「聽胖頭陀說,你在北京見過一個名叫柳燕的胖姑娘,她還教過你武功?」

  韋小寶心想:「我跟矮尊者說的話,他都稟告了教主和夫人,眼下只好死挺到底,反正柳燕已經死了,這叫作死無對證。」便道:「正是,這位柳阿姨是我叔叔的好朋友,白天夜裏,時時到我家裏來的。」洪夫人笑吟吟的道:「她來幹什麼?」韋小寶道:「跟我叔叔說笑話啊。有時他們還摟住了親嘴,以為我看不到,我可偷偷都看到了。」他精通說謊之道,知道越是說得活龍活現,各種細微曲折的地方都說到了,旁人越是相信。

  洪夫人笑道:「你這孩子滑頭得緊。人家親嘴,你也偷看。」她轉頭向黑龍使道:「你聽見了嗎?小孩子總不會說謊吧?」韋小寶順著她眼光瞧去,見黑龍使臉色大變,恐懼已達極點,身子發顫,雙膝一曲,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屬下……屬下督導無方,罪該萬死,求教主和夫人網……網開一面,准屬下將功贖罪。」韋小寶大奇,心想:「我說那胖姑娘跟我叔叔親嘴,跟這老頭兒又有什麼相干?為什麼要嚇成這個樣子?」

  洪夫人微笑道:「將功贖罪?你有什麼功勞?我還道你派去的人,真的在努力給教主辦事。那知道在北京卻是幹這些風流勾當。」黑龍使又是連連磕頭,只見他額頭上鮮血涔涔而下。韋小寶心下不忍,想說幾句對他有利的言語,一時卻想不出來。

  黑龍使膝行而前,叫道:「教主,我跟著你老人家出生入死,雖無功勞,也有苦勞。」洪夫人冷笑道:「你提從前的事幹什麼?你年紀這樣大了,還能給教主辦多少年事?黑龍使這職位,早些不幹,豈不快活?」黑龍使抬起頭來,望著洪教主,哀聲道:「教主,你對老部下,老兄弟,真沒半點舊情麼?」

  洪教主臉上神色木然,淡淡的道:「咱們教裏,老朽胡塗之人太多,也該好好整頓一下才是。」他聲音低沉,說來模糊不清。韋小寶自見他以來,首次聽到他說話。忽聽得廳口數百名少年少女齊聲呼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保命長生!」

  黑龍使歎了口氣,顫巍巍的站起身來,說道:「吐故納新,我們老人,原該死了。」轉過身來,說道:「拿來吧!」廳口四名黑衣少年快步上前,手中各托一隻木盤,盤上各有一隻圓圓的黃銅罩子罩住,走到黑龍使之前,將木盤放在地下,迅速轉身退回。廳上眾人不約而同的向後退了幾步。黑龍使喃喃的道:「教主寶訓,時刻在心,建功克敵,保命……嘿嘿,這條老命,不保也罷。」伸手握住銅蓋頂上的結子,向上一提。

  只見盤中一物突然竄起,跟著白光一閃,斜刺裏一柄飛刀飛來,將那物斬為兩截,掉在盤中蠕蠕而動,卻是一條周身五彩斑爛的小蛇。韋小寶一聲驚呼,廳中眾人也都叫了起來:「那一個?」「什麼人犯上作亂?」「拿下了!」「那一個叛徒,膽敢忤逆教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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