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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二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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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一場惡鬥,武當派中死了三名一等一的好手,雖然也毀了朝陽教五名長老,但一經一劍卻未能奪回。這是武當派的奇恥大辱,八十餘年來,每一代的掌門臨終時留下遺訓,必定是奪還此經此劍。但黑木崖壁壘森嚴,近數十年又是聲勢極盛,武當派數度明奪暗盜,均是無功而還,反而每次都送了幾條性命在黑木崖上,想不到此劍竟會在見性峰上出現。他一斜眼看另一張盤子時,盤中赫然是一部手書的冊頁。紙色早已轉黃,封皮上寫著「太極拳經」。冲虛道人在武當山見過不少張三丰師祖的手書遺跡,一見便知這「太極拳經」確是真跡。他雙手發顫,握住劍柄,輕輕抽出半截,發覺寒氣撲面。他知道三丰師祖到晚年時劍術如神,輕易已不使劍,即使迫不得已與人動手,也只用尋常鐵劍、木劍,這柄「真武劍」是他中年時所用的兵刃,掃蕩群邪,威震江湖,卻是一口極鋒銳的利器。他兀自生怕給任我行騙了,再翻開那「太極拳經」一看,果然無一不是三丰師祖所書。他將經書放還盤中,跪倒在地,向一經一劍磕了八個頭,才站起,說道:「任教主寬洪大量,使武當祖師爺的遺物重回真武觀,冲虛粉身難報。」將一經一劍接了過來,心中激動,雙手顫個不住。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敝教昔日得罪了武當派,好生慚愧,今日原璧歸趙,還望武當派上下見諒。」冲虛道:「任教主可說得太客氣了。」 向問天又道:「呈上聖教主贈給恆山派令狐掌門的禮物。」方證和冲虛均想:「他送給我們的是如此厚禮,不知送給令狐掌門的又是什麼寶貴禮品。」卻見這次上來的共有二十名錦衣教眾,每人手中也都托著一隻盤子,走到令狐冲身前。只見盤中所盛,卻是袍子、帽子、鞋子、酒壺、酒杯、茶碗之類日常用具,雖然均是十分精緻,卻絕無出奇。只有一隻盤子中放著一根玉簫,一隻盤子中放著一具古琴,較為珍貴,但和贈給方證、冲虛的禮相比,卻是不可同日而語了。令狐冲拱手道:「多謝。」命恆山派于嫂等收了過來。向問天道:「敝教教主言道,此番來到恆山,諸多滋擾,甚是不當。恆山派每一位出家的師太,致送新衣一襲,長劍一口,每一位俗家的師姊師妹,致送飾物一件,長劍一口,還請笑納。敝教又在恆山腳下購置良田三千畝,奉送無色庵,作為庵產。這就告辭。」說著向方證、冲虛、令狐冲三人深深一揖,轉身便行。 冲虛叫道:「向先生!」向問天轉過身來,笑問:「道長有何吩咐?」冲虛道:「承蒙貴教主厚賜,無功受祿,心下不安。不知……不知……」他連說了三個「不知」,再也接不下口去,他想問的是「不知是何用意」,但是這句話畢竟問不出口。向問天笑了笑,抱拳道:「物歸原主,理所當然。道長何必不安?」一轉身,喝道:「教主起駕!」當下樂聲奏起,十名長老開道,一十六名轎伕抬起藍呢大轎,走下峰去。其後是號角隊、金鼓隊、細樂隊,更後是各堂教眾披著服色,先後走下峰去。 冲虛和方證一齊望向令狐冲,均想:「任教主何以改變了主意,其中原由,只有你方才知情。」但令狐冲的臉色卻一點也看不來,但見他似乎有些歡喜,又有些哀傷。耳聽得朝陽教教眾走了一會,樂聲便即止歇,甚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的呼聲也不再響起,竟是耀武揚威而來,偃旗息鼓而去。冲虛忍不住,問道:「令狐掌門,任教主忽然示惠,想必是衝著你的面。不知……不知」他自是想問「不知跟你說了什麼」,但隨即心想,這其中的原由,如果令狐冲願說,自然會說,若是不願說,多問反為不妥,是以說到兩個「不知」又縮住了口。令狐冲道:「兩位前輩原諒,適才晚輩已答允了任教主,其中原由,暫且不便見告。但其中亦無大不了的隱秘,兩位日久自知。」方證哈哈一笑,說道:「一場大禍消弭於無形,實是武林之福,看任教主今日的舉止,於我正教各派實無敵意,化解了無量殺劫,實乃可喜可賀。」冲虛無法探知其中原由,實是心癢難搔,但聽方證這麼說,也覺甚有理由,說道:「不是老道過慮,只是朝陽教詭詐百出,咱們還是小心些為妙。說不定任教主得知咱們有備,生怕引發炸藥,是以今日故意賣好,待咱們毫不在意,然後再加偷襲。以二位之見,是否會有此一著?」方證道:「這個……人心難測,原也不可不防。」令狐冲搖頭道:「不會的…一定不會。」冲虛道:「令狐掌門認定不會,那是再好也沒有了。」遇了一會,山下報上訊來。朝陽教一行已退過山腰,守路人眾沒接到訊號,是以未加截殺。亦未引發地雷。冲虛命人通知清虛,成高將連接於九龍椅及各處地雷藥引都割斷了。 令狐冲請方證、冲虛二人回入無色庵,在觀音堂中休息。方證翻閱梵文「法華經」。冲虛撫弄一會「真武劍」,讀幾行「太極拳經」,實是喜不自勝,心下的疑竇也漸漸忘了。突然之間,供桌下有人說道:「啊,盈盈,是你!」另一人道:「冲郎,你…你…你…」正是桃谷六仙的聲音。令狐冲「啊」的一聲驚叫,從椅中跳了起來。只聽得供桌下不斷發出聲音:「冲郎,我爹爹,他……他老人家已過世了。」「怎麼會過世的?」「那日在華山朝陽峰上,你下峰不久,我爹爹忽然從仙人掌上摔了下來。向大哥和我接住了他身子,只過片刻,便即斷氣。」「那…那那……有人暗算他老人家麼?」「不是的,向大哥說,他老人家年紀大了,在西湖底下又受了這十幾年苦,近年來以十分霸道的內功。強行化除體內的異種真氣,實在是大耗真元。他老人家是天年已盡。」「當真想不到。」「當日在朝陽峰上,向大哥與十長老會商,一致舉我接任朝陽教的教主。」「原來任教主是任大小姐,不是任老先生。」 方證和冲虛聽得又驚又喜。適才桃谷六仙爭坐九龍椅,方證以「獅子吼」佛門無上內功將之震倒。冲虛生怕洩漏機密,將六人點了穴道後便塞入供桌之下。不料六人內功也頗深厚。不多時便即醒轉,將令狐冲和「任教主」的對話一字不漏的都聽了去,此刻又一字不漏的照說出來。方證和冲虛一聽到任我行已死,盈盈接了朝陽教教主之位,其餘種種,自是無不立時恍然。盈盈所以贈送二人重禮,送給令狐冲的卻是衣履用品,那是二人文定的禮物,自當如此。只聽得桃谷六仙還在你一句、我一句的說個不休:「冲郎,今日我上恆山來看你,若是教人知道了,不免惹人笑話。」「那又有什麼要緊?你就是會怕羞。」「不,我不要人家知道。」「好吧。我答應你不說便是。」「再說,朝陽教和恆山派、少林派、武當派化敵為友,我也不要讓人家說是我的主意。江湖上好漢一定會說,因為我……跟你……跟你的緣故,連一場大架也不打了,說來可多難為情。」「嘻嘻,我倒不怕。」「你臉皮厚,自然不怕。爹爹故世的信息,朝陽教瞞得很緊,外間只道是我爹來到恆山之後,跟你談了一會,就此和好了。這於我爹爹的聲名也有好處。待我回到黑木崖後,再行發喪。」「是,我這女婿可得來磕頭弔孝了。」「你能夠來,當然最好。那日華山朝陽峰上,我爹爹本來已親口許了我們的婚事,不過……不過那得我服滿之後……」令狐冲聽他六人漸漸說到他和盈盈安排成親之事,這些話可不能讓方證和冲虛二位前輩聽到,當即大喝一聲:「桃谷六仙,你們再不出來,在桌底下胡說八道,我剝你們的皮,抽你們的筋。」卻聽得桃幹仙幽幽嘆了口氣,學著盈盈的語氣說道:「我卻擔心你的身子。爹爹沒傳你化解異種真氣的法門,其實就是傳了,也不管用。爹爹他自己,唉!」桃幹仙逼緊著嗓子,說得極盡哀傷,方證、冲虛、令狐冲三人聽著,亦不禁頗有淒測之意。任我行一代怪傑,雖然生平惡行不少,但如此下場,亦令人為之嘆息。令狐冲對任我行的心情更是奇特,雖憎他作威作福,橫行霸道,卻也不禁佩服他的文武才略,尤其他肆無忌憚,獨行其是的性格,倒和自己頗為相投,只不過自己絕無「一統江湖」的野心而已。 冲虛心想再說下去,於令狐冲面上須不好看,笑道:「六位桃兄,適才多有得罪。不過你們的話也說得夠了,倘若惹得令狐掌門惱了,點了你們的『終身啞穴』,只怕犯不著。」桃谷六仙大驚,齊問:「什麼『終身啞穴』?」冲虛笑道:「那『終身啞穴』一點,一輩子就成了啞巴,再也不會說話,吃飯喝酒,倒還可以。」桃谷六仙齊嚷:「說話第一、吃飯喝酒尚在其次。」冲虛道:「你們剛才的話,一句也說不得的。令狐掌門,你就瞧在方丈大師和老道的面上,別點他們的『終身啞穴』。方丈大師和老道負責擔保,他六位在供桌底下偷聽到你和任大小姐的說話,絕不洩漏片言隻字。」桃花仙道:「冤枉,冤枉,我們不是自己躲在供桌底下的!」桃實仙道:「我們又不是自己要偷聽,聲音鑽進耳朵來,又有什麼法子?」桃枝仙道:「要點『終身啞穴』也點你的!」 冲虛道:「你們聽便聽了,誰也不來多管,聽了之後亂說,那可不成。」桃谷六仙齊道:「好,好!我們不說,我們不說。」桃根仙道:「不過朝陽教聖教主那兩句八字經改了,說不說得?」令狐冲大喝:「說不得,更加說不得!」桃枝仙嘰哩咕嚕:「不說就不說,偏你和任大小姐說得,我們就說不得。」冲虛心下納悶:「朝陽教的那句八字經改了?八字裏自然是『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八個字。任大小姐當了教主,想一統江湖了,卻不知改了什麼?」 * * * * * 三年之後,杭州西湖孤山梅莊掛燈結綵,陳設得花團錦簇,這天正是令狐冲和任盈盈成親的好日子。這時令狐冲已將恆山派掌門之位交給了儀清接掌。儀清極力想讓給儀琳,說道儀琳手刃恆山派大仇,為師時雪恨,該當接任掌門之位。但儀琳說什麼也不肯,急得當眾大哭。畢竟還是依著令狐冲之議,由儀清掌理恆山門戶。盈盈也已辭去朝陽教教主之位,交由向問天接任。向問天雖是個桀驁不馴的人物,卻無吞併正教諸派的雄心,數年來江湖上倒也太平無事。這日來到梅莊賀喜的江湖豪士擠滿了杭州一城。行罷大禮,酒宴過後鬧新房時。群豪定要新郎、新娘出劍演一演劍法。當世皆知令狐冲劍法精絕,賀客中卻有一大半未曾親眼見過。令狐冲笑道:「今日動刀使劍,未免太煞風景。在下和新娘合奏一曲如何。」群豪齊聲喝采。當下令狐冲取出瑤琴、玉簫,將玉簫遞給盈盈。盈盈不揭霞帔,伸出纖纖素手,接過簫管,引宮按商,和令狐冲合奏起來。兩人所奏的正是那「笑傲江湖」之曲。令狐冲想起初聆此曲,乃是在衡山城外荒山之中,聽得衡山派劉正風和朝陽教長老曲洋合奏。二人相交莫逆,只因教派不同,難以為友,終於雙雙斃命,留下了這首曲子。今日自己得與盈盈成親,教派之異不復得能阻擋,比之撰曲之人,自己幸運得多了。又想劉曲二人合撰此曲,原有彌教派之別,消積年之仇的深意,此刻夫婦合奏。終於完償了劉曲兩位前輩的心願。想到此處,琴簫奏得更是和諧。群豪大多不懂音韻,卻無不聽得心曠神怡。一曲既畢,群豪紛紛喝采,喧嘩聲中退出新房。喜娘請了安,反手掩上房門。令狐冲笑道:「盈盈,不想……」伸手輕輕揭開罩在她臉上的霞帔。盈盈嫣然一笑,紅燭照映之下,當真是人美如玉,突然間喝道:「出來!」令狐冲一怔,心想:「什麼出來?」盈盈笑喝:「再不出來,我用水淋了!」只見床底下鑽出六個人來,正是桃谷六仙。六人躲在床底,只盼聽到新郎、新娘的說話,好在大廳上去向群豪誇口。令狐冲心神俱醉之際,沒再留神。盈盈心細,卻聽到了他六人壓得極細的呼吸之聲。令狐冲哈哈大笑,說道:「六位桃兄。險些兒又上了你們的當!」 桃谷六仙走出新房,張開喉嚨大叫:「千秋萬載,永為夫婦!千秋萬載,永為夫婦!」冲虛正在花廳上和方證談心,聽得桃谷六仙的叫聲,不禁莞爾一笑,三年來壓在心中的啞謎,此時方始揭開。原來那日令狐冲和盈盈在觀音堂中山盟海誓,桃谷六仙卻道是改了朝陽教的八字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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