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三二七


  四個月後,正是草長花穠的暮春季節。令狐冲和盈盈新婚燕爾,攜手共赴華山。令狐冲要帶同妻子,去拜見太師叔祖風清揚,叩謝他傳劍授功之德。可是兩人踏遍了華山五峰三嶺,各處幽谷,始終沒發見風清揚的蹤跡。令狐冲心下怏怏不樂。盈盈道:「太師叔祖是世外高人,當真是神龍見首不見尾,不知又到那裏雲遊去了。」令狐冲嘆道:「太師叔祖固然劍術通神,他老人家的內功修為也算是當世無雙。這三年半來,我修習他老人家所傳的內功,幾乎已將體內的異種真氣化除淨盡。」盈盈道:「那可得多謝少林寺的方證大師了。咱們既見不到風太師叔,明日就動身去少林寺,向方證大師叩頭道謝。」令狐冲道:「方證大師代傳神功,多所解說引導,便好比是半個師父,原該去謝。」盈盈抿嘴笑道:「冲郎,你到今日還是不明白,你所學的,便是少林派的『易筋經』內功。」

  令狐冲「啊」的一聲,跳起身來,說道:「這……這便是『易筋經』?你怎知道?」盈盈笑道:「當日聽你說,這內功是風太師叔叫桃谷六仙帶口訊,告知方證大師的。我心下生疑,尋思這內功精微奧妙,修習時若有釐毫之差,輕則走火入魔,重則送了性命,如何能叫桃谷六仙代帶口訊?桃谷六仙纏夾不清,又怎說得明白?後來一問這六位仁兄,他們一口咬定確有其事。但要他們背誦幾句,一個說早已忘得乾乾淨淨,一個說只能告知方證老和尚,不能說給別人聽。六個人各說得幾句,更是前言不對後語,破綻百出。後來露出口風,抵賴不得,才說是方證大師為了救你性命,卻不願讓你得知,才假託風太師叔傳功,你若問起,叫他們代為隱瞞。」令狐冲張大了口。半晌做聲不得。盈盈又道:「但風太師叔叫他們傳訊,卻是有的,只是叫他們告知方證大師,說朝陽教要攻打恆山,請少林、武當兩派援手。」令狐冲道:「你也壞得夠了,早知此事,卻至今日,才說出來。」盈盈笑道:「那日在少林寺中,你脾氣倔強得很,方證大師要你拜師,改投少林,便傳你『易筋經』神功,但你說什麼也不肯,一拂袖子便出了山門。方證大師若是再提傳授『易筋經』之事,生怕你老脾氣發作,寧可性命不要,也不肯學,那豈不是糟了?所以他只好假託風太師叔之名,讓你以為這是華山派本門內功,自是學之無礙。」令狐冲道:「啊,是了,你一直不跟我說,也怕我牛脾氣發作,突然不練了?現下得知我異種真氣化解殆盡,這才吐露真相。」盈盈又抿嘴笑了笑,道:「你這硬脾氣,大家知道是惹不得的。」令狐冲嘆了口氣,拉住她手,說道:「盈盈,當年你將性命捨在少林寺,為的是要方證大師傳我『易筋經』,雖然你沒死,方證大師卻認定是答應了你的事沒辦到。他是武林前輩,最重言諾,終於還是將這門神功傳了給我。這是你用性命換來的功夫,就算我不顧死活,難道…難道一點也不顧到你,竟會恃強不練嗎?」盈盈低聲道:「我原該想到的,只是心中害怕。」令狐冲道:「咱們明天便下山去少林寺,既然學了『易筋經』,只好到少林寺出家做和尚去了。」盈盈知他說笑,說道:「你這野和尚大廟不收,小廟不要,少林寺的清規戒律嚴謹得很,沒半天便將你這酒肉和尚亂棒打出來。」兩人攜手而行,一路閒談。只見盈盈不住東張西望,似乎在找尋什麼,問道:「你在尋什麼?」盈盈道:「不跟你說,等找到了你自然知道。這次來到華山,沒能拜見風太師叔,固是遺憾之極,但若見不到那人,卻也可惜。」令狐冲奇道:「咱們還要見一個人,那是誰?」盈盈微笑不答,道:「你將林平之關在梅莊地底的黑牢之中,確是安排得十分聰明。你答應過你小師妹,要照顧林平之的一生,他在黑牢之中,有飯吃,有衣穿,誰也不會去害他,確實是照顧了他一生。我對你另一位朋友,卻也想出了一種特別的照顧法子。」令狐冲更是奇怪了,心想:「我另一位朋友?卻又是誰?」知道妻子行事往往出人意表,他既不肯說,多問也是無用。

  當晚二人在令狐冲的舊居之中,對月小酌。令狐冲雖是面對嬌妻,但想起往事,心下仍是不禁頗有感傷之志,飲了十幾杯酒,正微有酒意,盈盈突然面露喜色,放下酒杯,低聲道:「是了,咱們去瞧。」令狐冲聽得對面山上有幾聲猴啼,不知盈盈說的是誰來了,跟著走出屋去向盈盈循著猴啼之聲,快步奔到對面山坡之上。月光下只見七八隻猴子聚在一起。華山猴子甚多,令狐冲也不以為意,卻見群猴之中,赫然有一個人,凝目一看,竟是勞德諾。他喜怒交集,轉身便欲往屋中取劍。盈盈拉住他手臂,低聲道:「咱們走近些,再看看清楚。」二人再奔近十餘丈,只見勞德諾夾在兩隻極大的馬猴之間,給兩隻馬猴拖來拖去,竟似身不由主。他一身武功,但對兩隻馬猴,卻是全無反抗之力。令狐冲心下駭然,低聲道:「那是什麼緣故?」盈盈笑道:「你只管瞧,慢慢再跟你說。」

  猴子性躁,跳上縱下,沒半刻安定。勞德諾給左右兩隻馬猴東拉西扯,偶然發出幾許吼叫,兩隻馬猴便伸爪往他臉上抓去。令狐冲看得明白,原來勞德諾的右手和右邊馬猴的左腕相連,左手和左邊的馬猴的右腕相連,顯然是以鐵銬之類扣住了的。令狐冲這時明白了大半,問道:「這是你的傑作了?」盈盈笑道:「怎麼樣?」令狐冲道:「你廢了勞德諾的武功?」盈盈道:「那倒不是,是他自己作孽。」群猴聽得人聲,嗡嗡連聲,帶著勞德諾翻過山嶺而去。令狐冲本欲殺了勞德諾為陸大有報仇,但見他身受之苦,遠過於一劍加頸,也就任其自然,心下頗感復仇之快意,心想:「這人老奸巨猾,為惡遠在林師弟之上,原該讓他多吃一些苦頭。」說道:「原來這幾日來,你一直要找他來給我瞧瞧。」

  盈盈道:「那日我爹爹來到朝陽峰上,這廝便來奉承獻媚,說道得了『辟邪劍法』的劍譜,前來獻給爹爹。爹爹問他有何用意,他說想當朝陽教的一名長老。爹爹沒空跟他多說,叫人將他看管起來。後來爹爹逝世,大夥兒忙成一團,誰也沒去理他,將他帶到黑木崖。過了十幾天,我才想起這件事來,叫他來一加盤問,卻原來他自練『辟邪劍法』不得其法,竟自己將一身武功盡數廢了。這人是害你六師弟的兇手,而你六師弟生平愛猴子,所以我叫人覓了兩隻大馬猴來,跟他鎖在一起,放在華山之上。」說著伸過手去,扣住令狐冲的手腕,嘆道:「想不到我任盈盈竟也終身和一隻大馬猴鎖在一起,再也不分開了。」說著盈盈一笑,嬌柔無限。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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