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
三一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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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手中出劍可比嘴裏罵人迅速得多,只罵了六聲「滾你奶奶的」,已將洞中十三名瞎子盡數刺死。有幾個瞎子腦筋較為遲鈍,聽他大罵「滾你奶奶的」,心想既是自己人,何必再打?還沒想明白一半,已然咽喉中劍,滾向鬼門關去見他奶奶去了。左冷禪和林平之不明其中道理,齊問:「有火把?」令狐冲喝道:「正是!」向左冷禪連攻三劍。左冷禪聽風辨器,三劍擋開,令狐冲但覺手臂酸麻,又是一陣寒氣從長劍傳將過來,一轉念間,當即凝劍不動。左冷禪聽不到他的劍聲,心下大急,疾舞長劍,護住周身要穴。令狐冲仗著盈盈手中短棍頭上發出的微光,慢慢轉過劍來,慢慢指向林平之的右臂,一寸寸的伸將過去。林平之側耳傾聽他劍勢來路,可是令狐冲這劍是一寸寸的緩緩遞去,那裏聽得到半點聲音?眼見劍尖和他上臂相差不過半尺,突然向前一送,嗤的一聲,林平之上臂筋骨齊斷。 林平之大叫一聲,長劍脫手,撲將上來。令狐冲刷刷兩聲,分刺他左右兩腿。林平之於大罵聲中摔倒在地。令狐冲回過身來,凝望左冷禪,極微弱的光芒之下,但見他咬牙切齒,神色猙獰可佈。他長劍上的絕招妙著雖是層出不窮,但在「獨孤九劍」之下,無處不是破綻。令狐冲心想:「此人是挑動武林風波的罪魁禍首,須容他不得!」突然間一聲清嘯,長劍起處,左冷禪眉心、咽喉、胸口三處一一中劍。令狐冲躍開兩步,挽住了盈盈的手,只見左冷禪呆立半晌,撲地而倒,手中長劍倒轉過來,刺入自己小腹,對穿而出。兩人定了定神,去看盈盈手中那根短棍時,光芒太弱,竟是看不清楚。兩人身上均無火摺,令狐冲生怕林平之又再反撲,在他腰間踢了一腳,點了他的穴道,這才去死人身掏摸火刀火石,連摸三人,懷中都是空空如也,登時想起,罵道:「滾你奶奶的,瞎子自然不會帶火刀火石。」摸到第五個死人,才尋到了火刀火石,打著了火點燃紙媒,兩人同時「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只見盈盈手中握著的竟是一根白骨,一頭已被削尖,盈盈一呆之下,將白骨摔在地下,笑罵:「滾你……」只罵了兩個字,覺得出口不雅,抿嘴住口。令狐冲恍然大梧,道:「盈盈,咱們兩條性命,都是神教這位前輩搭救的。」盈盈問道:「神教的前輩?」令狐冲道:「當年神教的十位長老攻打華山,給封在這山洞之中,無法脫身,飲恨而終,遺下了十具骷髏。這根大腿骨,不知是那一位長老的。我無意中拾起來一擋,天幸又讓左冷禪削去了一截,死人骨頭中有鬼火磷光,才使咱二人瞎子開眼。」盈盈吁了口長氣,向那根白骨躬身道:「原來是本教前輩,可得罪了。」令狐冲又取過幾根紙媒,將火點旺,再點燃了兩根火把,道:「咱們快出去!」回身拉住了林平之胸口,向地道中走去。盈盈知他答應過岳靈珊要照料林平之,俠義道中人物言出如山,對於岳靈珊臨終時的囑咐,他更不會有負所托,當下也不說什麼,只拾起山洞角落裏那具已打穿了幾個洞的瑤琴,跟隨其後。只走出幾步,便見到一具死屍躺在地下,卻是衡山派的莫大先生,左手握著胡琴,右手握著一柄極薄極細的短劍。莫大先生額上、臉上、胸口、腹部都是血肉模糊的創傷,想必在這狹隘的山道之中,受眾瞎子圍攻而死。令狐冲想起這位莫師伯對自己愛護有加,不幸慘死於此,心下甚是難過,將他屍身扶在一邊,躬身說道:「莫師伯,晚輩出洞之後,必再回來好好安葬你老人家的遺體。」他二人從山道中一步步走將出去。令狐冲提劍戒備,心想左冷禪極工心計,既將山洞的出口堵死,必定派人守住山道,以備再有人將他堵在洞內。那知走到山道盡頭,更不再見有人。這山道令狐冲曾走過數十次,地形極熟,輕輕推開遮住山道出口的石板,陡覺陽光耀眼,原來在山洞中出死入生的惡鬥良久,不覺時光之過,天早已亮了。他見外洞中空蕩蕩地並無一人,當即拉了林平之縱身而出,盈盈跟著出來。令狐冲手中有劍,眼中見光,身在空處,那才算是真正的出了險境,一口新鮮空氣吸入胸中,當真是說不出的舒暢。盈盈道:「從前你師父罰你在這裏思過,就住在這個石洞裏麼?」令狐冲笑道:「正是。你看怎麼樣?」盈盈微微一笑,道:「我看你思的不是過,而是你那……」她本想說「你那小師妹」,但想岳靈珊已死,何必重提,惹他傷心,當即住口。 令狐冲道:「我這劍法,是風太師叔祖傳的,不知他老人家是否仍是住在左近,又不知他身子是否安健。這些時候在江湖上東闖西盪,劍法上有許多不明處,真想再請他老人家指點指點。」盈盈道:「我爹爹曾說,當今之世,只有你風太師叔祖,才比他劍法高明,提起風老先生時心中佩服得緊。咱們快去參見。」令狐冲還劍入鞘,放下林平之,挽住了盈盈的手,並肩出洞。 剛出洞口,突然間頭頂黑影一晃,似有什麼東西落將下來,令狐冲和盈盈同時縱起閃避,豈知已然不及,一張極大的漁網兜頭竟將兩人罩住。兩人大吃一驚,忙拔劍去割那漁網,一割之下,不知那漁網是何物製成,卻是紋絲不動。便在此時,又有一張漁網從高處撒下,罩到二人身上,只見山洞頂上躍下一人,手中握著繩索,用力拉扯,將漁網收緊。令狐冲脫口叫道:「師父!」原來那人卻是岳不群。 岳不群雙手使勁,將漁網越收越緊。令狐冲和盈盈便如兩條大魚一般,給纏在網裏,初時尚能掙扎,到後來已然動彈不得。盈盈驚惶之下,不知如何是好,一瞥眼間,忽見令狐冲臉帶微笑,神情甚是得意,心想:「莫非他有脫身之法?」岳不群獰笑道:「小賊,你得意洋洋的從山洞中出來,可沒料到大禍臨頭吧?」令狐冲道:「那也沒甚麼大禍臨頭之可言。一個人總要死的,和我愛妻死在一起,那就開心得很了。」盈盈這才明白,原來他臉露喜容,只是為了可和自己同死。令狐冲道:「你要殺我,只能便這樣殺死我二人,可不要將我夫妻分開,一一殺死。」岳不群怒道:「小賊,死在眼前,還在說嘴!」將繩索又在他二人身上繞了幾轉,綑得緊緊地。令狐冲道:「你待我當真不錯,明知我二人不願分開,便用繩索縛得我夫妻如此緊法。你從小將我養大,明白我的心意,這世上的知己,也只有你岳先生一人了。」他口中胡說八道,只盼拖延時刻,看有什麼方法能夠脫險,又盼風清揚能突然現身相救。 岳不群冷笑道:「小賊,從小便愛胡說八道,這賊性兒至今不改。我先割了你的舌頭,免得你死後再進拔舌地獄。」左足飛起,在令狐冲腰眼中踢了一腳,登時點了他的啞穴,令他做聲不得,隨道:「任大小姐,你要我先殺他呢,還是先殺你?」盈盈道:「你愛先殺誰,便先殺誰,又有什麼分別?我身邊三尸腦神丹的解藥,可只有三顆。」岳不群一聽到「三尸腦神丹的解藥」八字,登時臉上變色。他本來打的主意,是將令狐冲和盈盈先行殺死,再到她身上搜解藥,要知他對這二人甚是忌憚,令狐冲會「吸星大法」,更令他刻刻驚心。雖然候準了良機,在他二人甫脫險境,欣然出洞,最不提防之際突撒金絲漁網,將他二人罩住,但只要二人不死,總是有突遭反噬之危。他自被盈盈逼著吞服「三尸腦神丹」後,日思夜想,只是如何取得解藥,此刻聽盈盈說她身上只有三顆解藥,那麼將他二人殺死後,自己也只能活三年,而且三年之後尸蟲入腦,狂性大發,死得苦不堪言,此事倒是煞費思量。 他雖是養氣功夫極好,卻也忍不住雙手微微顫動,說道:「好,那麼咱們做一個交易。你將製煉解藥之法跟我說了,我便饒你二人不死。」盈盈一笑,淡然道:「小女子雖然年輕識淺,卻也知道君子劍岳先生的為人。閣下若是言而有信,也不會叫作君子劍了。」岳不群道:「你跟著令狐冲沒得到什麼好處,就學到了貧嘴貧舌。那製煉解藥之方,你是決計不肯說的了?」盈盈道:「自然不說。三年之後,我和冲郎在鬼門關前恭候大駕,只是那時閣下五官不全,面目全非,也不知是否認得。」 岳不群背上登時感到一陣涼意,明白她所謂「五官不全,面目全非」,是指自己毒發之時,若非全身腐爛,便是自己將臉孔抓得稀爛,思之當真不寒而慄,怒道:「就算面目全非,那也是你早我三年。我也不殺你,只是割去你的耳朵鼻子,在你雪白的臉蛋上劃他十七八道劍痕,且看你多情多義的冲郎,是不是還愛你這個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醜八怪。」刷的一聲,抽出了長劍。 盈盈「啊」的一聲,驚叫了出來。她死倒不怕,但若教岳不群給毀得鬼怪一般,讓令狐冲瞧在眼裏,實在是畢生大恨。令狐冲雖給點了啞穴,手足尚能動彈,明白盈盈的心意,以手肘碰了碰她,隨即伸起右手兩根手指,往自己眼中插去,盈盈又是「啊」的一聲,急叫:「冲郎,不可!」 岳不群並非真的就此要毀盈盈的容貌,只不過以此相脅,逼她吐露解藥的藥方,令狐冲若是自壞雙目,這一步最厲害的棋子便無效了。他出手迅疾無比,左臂一探,隔著漁網便抓住了令狐冲的右腕,喝道:「住手!」兩人肌膚一觸,岳不群便覺自己身上的內力向外直瀉,叫聲「啊喲!」忙欲掙脫,但自己手掌卻似和令狐冲手腕黏住了一般。令狐冲一翻手,抓住了他手掌,催動「吸星大法」,將岳不群的內力源源不絕的吸將過來。岳不群大驚之下,右手揮劍往他身上斬去。令狐冲手一抖,拖過他的身子,這一劍便斬在地下。岳不群內力疾瀉而出,第二劍待欲再砍,已是疲軟無力,幾乎連手臂也抬不起來。他勉力舉劍,將劍尖對準令狐冲的眉心,手臂和劍不斷顫抖,慢慢插將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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