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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八


  黃昏時分,兩人將岳夫人的遺體在岳靈珊墓旁葬了,令狐冲又是大哭了一場。次日清晨,盈盈說道:「冲郎,你傷口怎樣?」令狐冲道:「這一次傷得並不太重,不用擔心。」盈盈道:「那就好了。咱倆住在這裏,已為人所知。我想等你休息幾天,咱們換一個地方。」

  令狐冲道:「那也好。小師妹有她媽媽相伴,也不怕了。」盈盈從懷中取了一本冊子出來,正是鮑大楚從岳不群身上搜出來的,說道:「這本辟邪劍譜,累得你華山門中家破人亡,實是個大大的禍胎。」說著將那冊子撕得粉碎,在岳夫人和岳靈珊的墓前燒了。

  令狐冲嘆道:「我師父一生正直,為了練這邪門劍法,這才性情大變。」盈盈道:「你說得是,這不是辟邪劍法,該叫作『邪門劍法』才對。這劍譜流傳江湖,遺害無窮。咱們毀了一部,在林平之心中尚有一部,不過我猜想他不會全本錄給左冷禪和勞德諾看。林平之這小子心計甚深,豈肯心甘情願的將這劍譜給人?」令狐冲道:「左冷禪和林平之雙眼都盲了,林平之真要傳這劍法,也只是口授,不用手錄,但勞德諾眼睛不瞎,卻佔了便宜。這三人都是十分的聰明深沉之人,聚在一起勾心鬥角,不知結果如何。以二對一,林平之怕要吃虧。」

  盈盈道:「你真要設法保護林平之嗎?」令狐冲瞧著岳靈珊的墓,說道:「我實不該答應小師妹去保護林平之。這人豬狗不如,恨不得將他碎屍萬段,如何又能去幫他?只是我答應過小師妹的,若是食言,她在九泉之下,也是難以瞑目。」盈盈道:「她活在世上時,不知道誰真的對她好,死後有靈,應該懂了。她不會再要你去保護林平之的!」

  令狐冲搖頭道:「那也難說,小師妹對這林平之一往情深。明知他對自己存心加害,卻也不忍他身遭災禍。」盈盈心想:「這話倒是不錯,換作了我,不管你待我如何,我總是全心全意的待你好。」

  令狐冲在山谷中又將養了十餘日,新傷也已好了七八成,眼見岳靈珊墓上青草已長,當下在兩個墓前行了禮,與盈盈相偕離去。

  此處仍是在河南境內,二人不願被人認出,仍是喬裝改扮,化裝為一個鄉農,一個農家姑娘。令狐冲掛念著恆山派的一干女弟子,說道須到恆山一行,將掌門之位傳給儀清,此後心無掛礙,便可和盈盈浪跡天涯,擇地隱居了。盈盈道:「那林平之的事,你又如何向你過世的小師妹交代?」令狐冲搔頭道:「這是我最頭痛的事,你最好別要提起,待我見機便是。」盈盈微微一笑,不再說了。

  二人僱了大車,逕向北行。不一日到了山西省境,離恆山尚有七八日路程,這一晚二人在昇平鎮上借宿。一路之上,盈盈甚是固執,定要和令狐冲在兩家客店中分別而住。令狐冲知她臉嫩,最怕給熟人撞見,惹起閒言閒語,心想:「我和你在荒山野嶺中同住數十日,旁人要說閒話,早已說了。何況我和你日後總是夫婦之份,又何必理人家說甚短長?」但這種事情,只好由她,也不跟她違拗。好在這昇平鎮是晉南大鎮,鎮上有好幾家客店,二人仍是分店而居。

  睡到半夜,忽聽得有幾個人在低聲爭辯。客店中半夜三更仍有人吵鬧,原是常事,令狐冲也不在意,卻聽得一個人粗聲粗言,連說了幾句「恆山派」。他本來睡得迷迷糊糊,然一聽到「恆山派」三字,立時警覺,側耳傾聽。說話之人隔著院子,住在對面的一座客房之中,大家都壓低了嗓子說話,但令狐冲內功精進,這一留神細聽,便聽得清清楚楚,只聽得一個中年女子的聲音說道:「咱們在恆山別院住了這麼久,說來其實也是恆山派座下之人。今日回去攻打恆山派,如何對得住令狐公子?」

  令狐冲吃了一驚,背上不禁出了一陣冷汗,心想:「他們是恆山別院中人?要去攻打恆山派,卻是為何?天可憐我,卻教我聽見了。」只聽那粗嗓子的道:「張夫人,你們女人家就是婆婆媽媽,咱們雖然在恆山別院中住過,咱們可不是尼姑,怎能說是恆山派中人?令狐公子跟咱們素無瓜葛,大夥兒所以捧他,還不是瞧著聖姑的臉面。令狐公子姦殺華山派岳姑娘,聽說聖姑氣惱得很,早已不理他了。」

  令狐冲一聽到「張夫人」三字,登時記起,這干人最初是在黃河邊上遇到的,一夥共有七人,除了張夫人外,尚有桐柏雙奇、長髮頭陀仇松年、西寶和尚、玉靈道人、以及「雙蛇惡乞」嚴三星。這七人為了要得辟邪劍譜,曾圍攻青城掌門余滄海,其後也曾隨己去攻打少林寺,在恆山別院居住。那粗嗓子的,便是頭陀仇松年了。

  張夫人道:「江湖上這種流言,十九是假,恆山派多少青年女尼,令狐公子沒半分淫邪之行,又怎會去強姦岳姑娘?何況聖姑比岳姑娘美貌十倍,對他如此傾心。這種謠言,聽著沒的污了雙耳。」仇松年笑道:「你們婦道人家,就不懂得男人的心了。男人有了一個,又想第二個。聖姑就再美百倍,也難保令狐冲不對第二個姑娘起心。」

  張夫人道:「不論你怎麼說,要我去殺令狐公子的手下人,我總是不幹。」「雙蛇惡乞」嚴三星道:「你真的不幹,那也難以勉強。不過張夫人你可別忘記,岳先生持有黑木崖教主的黑木令牌,他明是五嶽派掌門,暗中已歸附了朝陽神教,他差遣咱們,乃是奉了任教主之命。」仇松年道:「事成之後,他答允以辟邪劍譜相授。岳先生外號君子劍,武林中向來有名,常言道得好:君子一言,快馬一鞭。別人能言而無信,岳先生怎能說過了話不算?他辛辛苦苦數十年掙來的外號,絕不輕易捨卻。」張夫人沉吟半晌,道:「既是如此,咱們有福同享,有難同當就是。」其餘六人歡聲叫好。

  玉靈道人說道:「張夫人既無異議,那是再好也沒有,不管令狐冲是否姦殺岳姑娘,就算聖姑仍是喜歡他,他終究也會是朝陽神教中的教侶,難道他敢違抗教主的黑木令?大夥兒滅了恆山派,他就是要怪責,也是怪教主和岳先生,可還怪不到咱們頭上。」仇松年道:「岳先生說,他是仔仔細細揀過了,才決定派那些人去恆山臥底,又不是恆山別院中每一個人都有份派去。先行的那幾批,這會兒想來都已到了恆山。」

  西寶和尚道:「這個自然。恆山別院中這許多人,若是每個都派,每個人都得傳授辟邪劍法,那麼這路劍法也就沒什麼希罕了。」玉靈道人道:「不,不,不是的。岳先生道,事成之後,那辟邪劍法只傳咱們七人,還有那個滑不留手游迅。除了這八人之外,誰也不傳,教咱們可得嚴守秘密,否則人人求他,他便難以應付。」眾人都道:「是,是!」

  張夫人道:「那滑不留手游迅油腔滑調,岳先生為什麼看中了他?」玉靈道人道:「這個我可不知道了。想來這游迅花言巧語,討得了岳先生的歡心,又或是替他辦事有功。」七人接下去談的,已是無關緊要的小事,大家心意已一,越談越是投機,說道七個人學成了辟邪劍法後,七人聯手,大可橫行江湖。岳不群一人已如此了得,何況七人?談到後來,大聲叫喚店小二取酒菜來,竟是要痛飲達旦。

  令狐冲暗自沉吟:「他們說我師父手持黑本令牌,差他們去覆滅恆山派。難道這幾日中,師父已歸附了朝陽神教,想來多半不會。嗯,那鮑大楚身上有黑木令牌,看來師父在途中殺了他,取了這面令牌。師父在山谷中被擒受辱,心頭自是十分氣惱,這些事為鮑大楚等人親眼所見,親耳所聞,師父一來是洩憤,二來是滅口,一出山谷,立時便將這干人殺了,取了他們的令牌。若是我遭此處境,那也非殺他們不可。」

  又想:「然則師父為什麼要去毀滅恆山派?是了,我是恆山掌門,他既鬥我不過,一口惡氣無處好出,乘著我受傷未癒,一舉便將恆山派挑了,好教我聲名掃地。他被盈盈逼迫服食『三尸腦神丹』,此後終身受制於這小姑娘,提心吊膽,做人有何樂趣?反正他愛妻愛女都已死了,在這世上更無牽掛,不如到恆山去大殺一場,然後自刎而死,免得長受盈盈的欺侮折辱。」

  他為岳不群設身處地,覺得如此幹法,正是十分順理成章。想到此處,對岳不群不禁有些同情。再想:「我若將此事告知盈盈,她定然大怒,再也不肯將解藥給我師父。眼前之計,莫如將這些到恆山臥底的左道旁門之徒,先行逐下山來,然後再設法應付師父。」

  令狐冲又想:「這些人說是分批前往恆山臥底,定要等得大夥到齊之後,一舉下手,眼前恆山尚無危險,明日再跟盈盈商議不遲。」當下不再去聽仇松年、張夫人一干人縱酒談笑,自行安枕就睡。

  次晨一早便到盈盈的客店之中,和她共用早餐,尋思:「為了師父的安全,此事眼前不能告知盈盈。好在那些左道之士都是她的手下,誰也不敢對她有何異動。她雖是不知究理,也無危險。」一面吃麵,一面說道:「我和你還未拜堂成親!」只說了這句話,盈盈登時羞得滿臉通紅,嗔道:「誰和你拜堂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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