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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七


  ▼第八十八回 重返恆山

  岳夫人道:「將來殺林平之為珊兒報仇,這件事自然是你去辦了。」令狐冲道:「小師妹……小師妹……臨終之時,要孩兒照料林平之,孩兒已答應了她,這件事……這件事可為難得緊。」岳夫人長長嘆了口氣,道:「冤孽!冤孽!」又道:「冲兒,你以後對人,不可心地太好了!」令狐冲道:「是!」突然覺得後頸中有熱熱的液汁流下,回過頭來,只見岳夫人臉色灰白,吃了一驚,叫道:「師娘,師娘!」站起身來,扶住岳夫人時,只見她胸前插了一柄匕首,對準心臟刺入,已然氣絕斃命。令狐冲驚得呆了,張嘴欲叫,卻是一點聲音也叫不出來。盈盈也是驚駭無已,畢竟她對岳夫人並無多大情誼,只是驚訝悼惜,並不如何傷心,當即扶住了令狐冲。過了好一會,令狐冲才哭出聲來。

  鮑大楚見他二人少年情侶,遭際大故,定有許多情話要說,不敢在旁打擾,提起了岳不群,和莫長老等遠遠退了開去。令狐冲道:「他……他們要拿我師父怎樣?」盈盈道:「你還叫他師父?」令狐冲道:「叫順了。師娘為什麼要自盡?她為……為什麼要自殺?」盈盈恨恨的道:「自然是為了岳不群這奸人了。嫁了這樣卑鄙無恥的丈夫,若不殺他,只好自殺。咱們快殺了岳不群,給你師娘報仇。」令狐冲躊躇道:「你說要殺了他?他終究曾經是我師父。」

  盈盈道:「他雖是你師父,曾於你有養育之恩,但他數度意欲害你,恩仇之際,已是一筆勾銷,你師娘對你的恩義,你卻未報。你師娘難道不是死在他的手中嗎?」令狐冲嘆了口氣,淒然道:「師娘的大恩,那是終身難報的了。就算岳不群和我之間恩仇已了,我總是不能殺他。」盈盈道:「沒有人要你動手。鮑大楚!」她提高嗓子,叫了一聲。

  鮑大楚大聲答應:「是,大小姐。」和莫長老等過來。盈盈道:「是我爹爹差你們出來辦事的嗎?」鮑大楚垂手道:「是,教主令旨,命屬下同葛、杜、莫三位長老,帶領十名兄弟,設法捉拿岳不群回壇。」盈盈道:「葛杜二人呢?」鮑大楚道:「他們於兩個多時辰之前,出去誘引岳不群到來,至今未見,只怕只怕……」盈盈道:「你搜一搜岳不群身上。」鮑大楚應道:「是!」過去搜檢。

  只見他從岳不群懷中取出一面錦旗,那是五嶽劍派的盟旗,又有一本薄薄的冊子,十幾兩金銀,另有兩塊銅牌。鮑大楚聲音憤激,道:「啟稟大小姐,葛杜二長老果然已遭了這廝毒手,這是二位長老的教牌。」說著提起腳來,重重踢了岳不群一腳,喀的一聲響,踢斷了他一根臂骨。令狐冲大聲道:「不可傷他。」

  盈盈道:「拿些冷水來,澆醒了他。」薛沖取過腰間水壺,拔開壺塞,將冷水淋在岳不群頭上。過了一會,岳不群呻吟一聲,睜開眼來,只覺臂骨劇痛,又呻吟了一聲。盈盈道:「姓岳的,本教葛杜二長老,是你殺的。」鮑大楚拿著那兩塊銅牌,在手中拋了幾拋,錚錚有聲。

  岳不群眼見身入敵手,料知無倖,罵道:「是我殺的。魔教邪徒,人人得而誅之。」鮑大楚本欲再踢,但想令狐冲跟教主交情極深,又是大小姐未來的夫婿,他既說過「不可傷他」,便不敢違命。盈盈冷笑道:「你自負是正教掌門,可是幹出來的事,比我們朝陽神教教下邪惡百倍,還有臉來罵我們是邪徒。連你夫人也對你痛心疾首,寧可自殺,也不願再和你做夫妻,你還有臉活在世上嗎?」岳不群罵道:「小妖女胡說八道,我夫人明明是你害死的,卻說她是自殺。」

  盈盈道:「冲郎,你聽他說的話,可有多麼無恥。」令狐冲道:「盈盈,我想求你一件事。」盈盈道:「你要我放他,只怕是縱虎容易縛虎難。此人心計險惡,武功高強,日後再找上你,咱們未必再有今日這般幸運。」令狐冲道:「今日放他,我和他師徒之情已絕。他的劍法我已全盤了然於胸,他膽敢再找上來,我出手不容情,教他決計討不了好去。」

  盈盈明知令狐冲絕不容自己殺他,只要他此後不再顧念舊情,對岳不群也就不懼,道:「好,今日咱們就饒他一命。鮑長毛、莫長老,你們到江湖之上,將咱們如何饒了岳不群之事,四處傳播。又說岳不群為了練那邪惡劍法,自殘肢體,不男不女,好教天下英雄,眾所知聞。」鮑大楚和莫長老同聲答應。岳不群臉如死灰,雙眼中閃動惡毒光芒。

  盈盈道:「你心中恨我,難道我就怕了?」長劍幾揮,割斷了綁縛住他的繩素,走近身去,解開了他背上的一處穴道,右手手掌按在他的口上,左手在他後腦上一拍。岳不群口一張,只覺嘴中已多了一枚丸藥,同時覺得盈盈右手食指已堵住了自己的鼻孔,登時氣為之窒。

  盈盈替岳不群割斷綁縛,解開身上被封穴道之時,背向令狐冲,遮住他的眼光,以丸藥塞入岳不群口中,令狐冲也就沒有瞧見,只道她看在自己份上,放了師父,心下甚慰。岳不群鼻孔被塞,張嘴吸氣,盈盈手上勁力一送,登時將那枚丸藥順著氣流迸入他的腹中,將嘴湊在他耳邊,低聲道:「你若將這丸吐了出來,我立使小重手,點斷你的三陰六脈。」

  岳不群一吞入這枚丸藥,只嚇得魂不附體,料想這是魔教中最最厲害的「三尸腦神丹」,早就聽人說道,服了這丹藥後,每年端午節必須服食解藥,以制住丹中所裹尸蟲,否則那尸蟲鑽入腦中,嚼食腦髓,痛楚固不必言,而且狂性大發,連瘋狗也有所不如。他又知魔教中確有一門小重手點斷三陰六脈的手法,受害者全身筋脈俱斷,便如是個沒有骨頭之人一般,成為一團軟肉,偏生又不斃命。饒是他足智多謀,臨危不亂,此刻落入人手,卻也是頭上汗出如漿,臉如土色。

  盈盈站直身子,說道:「冲郎,他們下手太重,這穴道點得很狠,餘下兩處穴道,稍待片刻再解,免得他難以抵受。」令狐冲道:「多謝你了。」盈盈嫣然一笑,心道:「我暗中做了手腳,雖是騙你,卻是為了你好。」過了一會,料知岳不群腹中丸藥漸化,已無法運功吐出,這才再替她解開餘下的兩處穴道,又在他耳邊低聲道:「每年端午節之前,你上黑木崖來,我有解藥給你。」

  岳不群聽她如此說,確知適才所服當真是「三尸腦神丹」了,不由得全身發抖,道:「這……這是三……三戶……」盈盈格格一笑,大聲道:「不錯,恭喜閣下。這種靈丹妙藥,製煉極為不易,我教下只身居高位,武功卓超的頭挑人物,才有資格服食,鮑長老,是不是?」鮑大楚躬身道:「謝教主的恩典,這神丹曾賜屬下服過,屬下忠心不二,奉命唯謹,服了神丹後,教主信任有加,實有說不盡的好處。」令狐冲一驚,道:「你給我師……給他服了三尸腦神丹?」盈盈笑道:「是他自己忙不迭的張口吞食的,多半他肚子餓得狠了,什麼東西都吃,岳不群,以後你出力保護冲郎和我的性命,於你大為有益。」岳不群心下恨極,但想:「倘若這小妖女遭逢意外,給人害死,我……我可就慘了。甚至她性命還在,受了重傷,端午節之前不能回到黑木崖,我又到那裏去找她?」想到這裏,怕得又是發起抖來,雖然一身神功,竟是難以鎮定。令狐冲嘆了口氣,心想盈盈出身魔教,行事果然帶著三分邪氣,但此舉其實是為了自己著想,可也怪不得她。

  盈盈向鮑大楚道:「鮑長老,你回黑木崖去回稟教主,說道堂堂五嶽派掌門君子劍岳先生,已誠心歸服我教,服了教主的神丹,再也不會反叛。」鮑大楚先前見令狐冲和岳不群,心下正自發愁,不知回歸總壇之後,教主是否怪責,待見岳不群被逼服食「三尸腦神丹」登時大喜,料知教主得報之後,定有重賞,當下喜孜孜的應道:「全仗大小姐主持,大功告成,教主他老人家必定十分喜歡。」盈盈道:「岳先生既歸我教,那麼於他名譽有損之事,外邊也不能提了。他服食神丹之事,更是半句不可洩漏。此人在武林中地位極高,智計過人,武功了得,教主日後必有用他之處。」鮑大楚應道:「是,謹遵大小姐吩咐。」

  令狐冲見到岳不群這等狼狽的模樣,不禁惻然,雖然此番意欲相害,下手狠辣,但過去二十年中,自幼至長,皆由他和師娘養育成人,自己一直當他是父親一般,突然間反臉成仇,心中甚是難過,要想說幾句話相慰,喉頭便如哽住了一般,竟是說不出來。

  盈盈道:「鮑長老、莫長老,兩位回到黑木崖上,為我問爹爹安好,問向叔叔好,待得……待得他……他令狐公子傷癒,我們便回總壇來見爹爹。」若是換作了另一位姑娘,鮑大楚定要說:「盼公子早日康復,和大小姐回黑木崖來,大夥兒好儘早討一杯喜酒喝。」對於年少情侶,此類言語極為討好,但對盈盈,他卻那裏敢說這種話?向二人正眼也不敢瞧上一眼,低頭躬身,板起了臉,唯唯答應,一副誠惶誠恐的神氣,生怕盈盈疑心他腹中偷笑。這位姑娘為了怕人嘲笑她和令狐冲相愛,曾令不少江湖豪客受累無窮,那是武林中眾所周知之事。他不敢多耽,當即向盈盈和令狐冲告辭,帶同眾人而去,告別之時,對令狐冲的禮貌比之對盈盈更加敬重了三分。他知道越是對令狐冲禮敬有加,盈盈越是喜歡。他老於江湖,歷練人情,這些地方便不吃虧。

  盈盈見岳不群木然而立,說道:「岳先生,你也可以去了。尊夫人的遺體,你帶去華山安葬嗎?」岳不群搖了搖頭,道:「相煩二位,便將她葬在小山之旁吧!」說著竟不向二人再看一眼,快步而去,頃刻間已在樹叢之後隱沒,身法之快,實所罕見。

  令狐冲和盈盈四目交投,經過適才這場禍變,兩人間的恩愛又深了一層,盈盈縱體入懷,兩人相擁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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