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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七


  林平之又是一聲冷笑,道:「令狐冲雖然奸猾,比起你爹爹來,可又差得遠了。再說,他的劍法亂七八糟,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在封禪台側比武,他連你也比不過,重傷在你劍底,哼哼,又怎能和我家的辟邪劍法相比?」岳靈珊低聲道:「他是故意讓我的。」林平之冷笑道:「他對你的情義可深著哪。」這句話若是早一日聽見,盈盈真會氣得暈去,可是今宵兩人良夜共車,湖畔清談,已然心意相照,盈盈心中反而感到一陣甜意,心想:「他從前確是對你很好,可是現下卻待我好得多了。這可怪不得他,不是他對你變心,實在你欺侮他太狠了。」

  只聽岳靈珊道:「原來大師哥所使的,不是辟邪劍法,那為什麼爹爹一直怪他偷了辟邪劍譜去?那日爹爹將他逐出華山門牆,宣佈他罪名之時,那也是一條大罪。這麼說來,我……我可錯怪他了。」林平之冷笑道:「有什麼錯怪不錯怪的?令狐冲又不想奪我的劍譜,實則他確是已經奪去了,只不過強盜遇著賊爺爺,他重傷之後,暈了過去,你爹爹從他身上搜了出來,乘機賴他偷了去,以資掩人耳目,這叫做賊喊捉賊……」岳靈珊怒道:「什麼賊不賊的,說得這麼難聽!」林平之道:「你爹爹做這種事,就不難聽,卻不許我說。」岳靈珊嘆了口氣,說道:「那日在向陽巷中,這件袈裟是給嵩山派的壞人奪了去的,大師哥殺了這二人,將袈裟奪回,未必是想據為己有。大師哥這人氣量大得很,從小就不貪圖旁人的物事。爹爹說他取了你的劍譜,我一直心中有些懷疑,只是爹爹既這麼說,又見他劍法突然大進,精妙莫測,這才不由得不信。」

  盈盈心道:「你能說這幾句話,不枉了冲郎愛你一場。這辟邪劍法陰狠險毒,便是送給冲郎,他也不會要。」林平之道:「他這麼好,你為什麼又不跟他去?」岳靈珊道:「平弟,你到此刻,還是不明白我的心。大師哥和我從小一塊兒長大,在我心中,他便是我親哥哥一般。我對他敬重親愛,只當他是兄長,從來沒當他是情郎。自從你來華山之後,我和你說不出的投緣,只覺一刻不見,心中也是拋不開,放不下,我對你的心意,永永遠遠也不會變。」

  林平之道:「你和你爹爹原有些不同,你……你更像你媽媽。」他語氣轉為柔和,顯然對於岳靈珊的一片真情,心中已頗為感動。兩人半晌不語,過了一會,岳靈珊道:「平弟,你對我爹爹成見很深,你們二人今後在一起也不易和好的了。我是嫁雞……我……我總之是跟定了你。咱們還是遠走高飛,找個隱僻之地,快快活活的過日子。」林平之冷笑道:「你倒想得挺美。我這一殺余滄海、木高峰,已鬧得天下皆知,你爹爹自然知道我已學了辟邪劍法,他怎能容得我在世上?」

  岳靈珊嘆口氣,道:「平弟,你說我爹爹謀你的劍譜,事實俱在,我也不能為他辯白。但你口口聲聲說他定要殺你,只為了你學過辟邪劍法,天下焉有是理?這辟邪劍譜本是你家之物,你學這劍法,乃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我爹爹就算再不通情理,也絕不能為此殺你。」林平之道:「你這麼說,只因為你既不明白你爹爹為人,也不明白這辟邪劍譜甚麼東西。」岳靈珊道:「我雖是對你死心塌地,可是對你的心,我實在也不明白。」林平之道:「是了,你不明白!你不明白!你何必要明白?」說到這裏,語氣又暴躁起來。

  岳靈珊不敢再跟他多說,道:「咱們走吧!」林平之道:「到那裏去?」岳靈珊道:「你愛到那裏,我也到那裏。天涯海角,總是和你在一起。」林平之道:「你這話當真?將來不論如何,可都不要後悔。」岳靈珊道:「我決心和你好,決意嫁你,早就打定了一輩子的主意,那裏還會後悔?你的眼睛受傷,又不是一定治不好,就算真的難以復元,我也是永遠陪著,服侍你,直到我倆一起死了。」她這番話說得情意甚是真摯。盈盈在高粱叢中聽著,對岳靈珊頓生好感,覺得她其實是個很好的姑娘,只是遭際不幸,有時行事未免乖張。

  林平之哼了一聲,似乎仍是不信。岳靈珊道:「平弟,你心中仍然疑我。我……我……今晚什麼都交了給你,你……你總信得過我了吧。我倆今晚在這裏洞房花燭,要做真正的夫妻,從今而後,做……真正的夫妻……」她聲音越說越低,到後來已幾不可聞。盈盈又是一陣奇窘,心想:「到了這時候,我再聽下去,以後還能做人嗎?」當即緩步移開,肚裏暗罵:「這岳姑娘真不要臉,在這陽關大道之上,怎能……怎能……呸!」猛聽得林平之一聲大叫,聲音甚是淒厲,跟著喝道:「滾開!別過來!」

  盈盈大吃一驚,心道:「幹什麼了?為什麼這姓林的這麼兇?」跟著便聽得岳靈珊哭了出來,林平之喝道:「走開,走開!走得遠遠的,我寧可給你父親殺了,不要你跟著我。」岳靈珊哭道:「你這樣輕賤於我……到底……到底我做錯了什麼……」林平之道:「我……我……」頓了一頓,又道:「你………你……」但又住口不說。岳靈珊道:「你心中有什麼話,儘管說個明白。倘若真是我錯了,即或是你怪我爹爹,不肯原諒,你明白說一句,也不用你動手,我立即橫劍自刎。」刷的一聲響,拔劍出鞘。林平之又道:「我……我……」過了一會,長嘆一聲,道:「這不是你錯,其實是我自己不好。」岳靈珊抽抽噎噎的哭個不停,又羞又急,又是氣苦。林平之道:「好,我跟你說了便是。」岳靈珊泣道:「你打我也好,殺我也好,就別這樣教人家不明不白。」

  林平之道:「你既對我並非假意,我也就明白跟你說了,好教你從此死了這心。」岳靈珊道:「為甚麼?」林平之道:「為甚麼。我林家的辟邪劍法,在武林中自是大大有名的了,余滄海和你爹爹都是一派的掌門,自身原以劍法見長,卻也要千方百的來謀我家的劍譜,可是我爹爹的武功卻何以如此不濟?他任人欺凌,全無反抗之能,那又為甚麼?」岳靈珊道:「或者因為公公他老人家天性不宜習武,又或者自幼體弱。武林世家的子弟,也未必個個武功高強的。」林平之道:「不對。我爹爹就算劍法不行,也不過是學得不到家,內功根底淺,劍法造詣差。可是他所教我的辟邪劍法,壓根兒就是錯的,從頭至尾,就不是那一會事。」

  岳靈珊道:「這……這可就奇得很了。」林平之道:「其實說穿了,也不奇怪。你可知我曾祖遠圖公,本來是甚麼人?」岳靈珊道:「不知道。」林平之道:「他本來是個和尚。」岳靈珊道:「原來是出家人。有些武林英雄,在江湖上創下了轟轟烈烈的事業,臨到老來看破世情,出家為僧,也是有的。」林平之道:「不是。我曾祖不是老了才出家,他是先做和尚,後來再還俗的。」岳靈珊道:「英雄豪傑,少年時做過和尚,也不是沒有。明朝開國皇帝,太祖朱元璋,小時候便曾在皇覺寺中為僧。」盈盈心想:「岳姑娘知道丈夫心胸窄,沒一句話敢得罪他,這還罷了,還不住口的寬慰於他。」只聽岳靈珊又道:「咱們曾祖遠圖公少年時曾出過家,想必是公公對你說的了。」

  林平之道:「我爹爹從未說過,恐怕他也不會知道,我家向陽巷老宅的那座佛堂,那一晚我是和你一起去過的了。」岳靈珊道:「是。」林平之道:「這辟邪劍譜,為甚麼抄錄在一件袈裟之上?只因為他是一座廟中的和尚,見到劍譜之後,偷偷的抄在袈裟之上,然後盜了出來。他還俗之後,在家中仍是起了一座佛堂,沒敢忘了禮敬菩薩。」岳靈珊道:「你的推想很有道理。可是,也說不定是有一位高僧,將劍譜傳給了遠圖公,這套劍譜,本來就是寫在袈裟上的。遠圖公得到這套劍譜,手段本就光明正大。」

  林平之道:「不是的。」岳靈珊道:「你既這麼推測,想必不錯。」林平之道:「不是我推測,是遠圖公親筆寫在袈裟上的。」岳靈珊道:「啊,原來如此。」林平之道:「他在劍譜之末註明,他原在寺中為僧,無意間得見此譜,抄於袈裟之上而攜出。他鄭重警誡,這劍法太過陰損毒辣,修習者必會斷子絕孫。尼僧習之,已然不甚相宜,大傷佛家慈悲之志,俗家人更萬萬不可研習。」岳靈珊道:「可是他自己竟又學了。」林平之道:「當時我也如你這麼想,這劍法就算太過毒辣,不宜修習,可是遠圖公習了之後,還不是一般的娶妻生子,傳種接代。」岳靈珊道:「是啊。不過也可能是他先娶妻生子,後來再學劍法。」林平之道:「決計不是。天下習武之人,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定力如何高強,見到這劍譜上的第一招,絕不可能不會依法試演一招。試了第一招之後,絕不會不試第二招;試了第二招了,更不會不試第三招。不見劍譜則已,一見之下,定然著迷,再也難以自拔,非從頭至尾修習不可。就算明知將有極大禍患。那也是一切都置之腦後了。」

  盈盈聽到這裏,心想:「爹爹曾道,這辟邪劍譜,其實和我教的葵花寶典同出一源,基本原理並無二致,無怪岳不群和這林平之的劍法,竟然和東方不敗如此近似。」又想:「爹爹說這那葵花寶典上的功夫習之有損無益。他知道學武之人一見到內容精深的武學秘籍,縱然明知習之有害,卻也會陷溺其中,難以自拔。他根本自始就不翻看寶典,那自是最明智的上上之策。」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那他為甚麼傳給了東方不敗?」想到這一節,更無別種理由,自然而然的會推斷:「原來當時爹爹已瞧出東方不敗包藏禍心,傳他寶典,乃是有意陷害於他。向叔叔卻還道爹爹顢頇懵懂,給東方不敗蒙在鼓裏,空自著急。其實以爹爹如此精明厲害之人,怎會長期的如此胡塗?只不過人算不如天算,東方不敗竟然先下手為強,將爹爹捉了起來,囚入西湖湖底。總算他心地還不是壞得到家,倘若那時一刀竟將爹爹殺了,爹爹那裏還有報仇雪恨的機會?其實咱們能殺了東方不敗,那也是僥倖之極的事,若無冲郎在旁援手,爹爹、向叔叔、和我三人,一上來就給東方不敗殺了。又若無楊蓮亭這奸人在旁,亂他心神,東方不敗仍是不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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