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
二八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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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知武林中人最講究的是「信義」二字,比較起來,「義」字確比「信」宇更要緊三分,但名門正派之士,說過了的話無論如何不能不算。有些旁門左道的人物,行為儘管無惡不作,但一言既出,卻也是死而無悔,這食言而肥之事,在江湖上頗為人所不齒。令狐冲聽儀和這麼說,知道確是實情,昨晚在封禪台側,她們就已向余滄海說得明白,絕不插手,如果此刻有人上前相救岳靈珊,那確是大大損及恆山一派的令譽,不由得心中大急,說道:「這……這……」盈盈突然一縱身,躍到江邊,腰間一探,手中已多了一柄半月形的彎刀,朗聲說道:「你們瞧清楚了,我是朝陽神教任教主之女,任盈盈便是。你們六個大男人,合手欺侮一個女流之輩,可教人看不過去。任姑娘路見不平,這樁事得管上一管。」令狐冲見盈盈出手,不禁大喜,叮了一口長氣,只覺傷口劇痛,坐倒車中。 青城六弟子對盈盈之來,全不理睬,仍是拚命向岳靈珊進攻。岳靈珊退得幾步,噗的一聲,左足踩入了江水之中。她不識水性,一足入水,心中登時慌了,劍法更是散亂,便在此時,只覺左肩一痛,被敵人刺了一劍。那斷臂人乘勢撲上,抱住了她的右腿。岳靈珊一劍砍下,中其背心,但那斷臂人雙臂使勁,牢不放鬆。岳靈珊眼前一黑,暗叫:「我命休矣!」遙見林平之斜斜刺出一劍,左手捏著劍訣,在半空中劃個弧形,正自好整以暇的賣弄劍法。她心頭一陣氣苦,險些暈去,突然間眼前兩把長劍飛起,跟著撲通、撲通聲響,兩名青城弟子摔入了江中。 岳靈珊意亂神迷,摔倒在地。盈盈舞動彎刀,十餘招間,餘下三名青城弟子盡皆受傷,兵刃脫手,只得退開。盈盈一腳將那垂死的獨臂人踢開,將岳靈珊拉起,只見她下半身浸入江中,裙子盡濕,衣裝上濺滿了鮮血,當下扶著她走上江岸,只聽得林平之叫道:「我林家的辟邪劍法,你都看清楚了嗎?」劍光閃處,圍在他馬旁的兩名青城弟子眉心中劍。他一提韁繩,那馬從正在倒下去的二人身上躍過,馳了出來。余滄海筋疲力竭,那敢追趕?林平之縱馬馳到岳靈珊和盈盈的身邊,向妻子道:「上馬!」岳靈珊突然之間,心中說不出的厭惡,寧可立時死了,也不顧再跟他在一起,向他怒目而視,過了一會,咬牙說道:「你自己去好了。」林平之道:「你呢?」岳靈珊道:「你管我幹什麼?」林平之向恆山派群弟子瞧了一眼,冷笑一聲,雙腿一挾,絕塵遠去。 盈盈渾沒料到林平之對他這新婚妻子竟會如此絕情,說道:「林夫人,你到我車中歇歇。」岳靈珊淚水盈眶,竭力忍住了讓眼淚流下,嗚咽道:「我……我不去。你……你為什麼要救我?」盈盈道:「不是我救你,是你大師哥令狐冲要救你。」岳靈珊心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眼淚湧出,說道:「你……你借我一匹馬。」盈盈道:「好。」轉身去牽了一匹馬過來。岳靈珊道:「多謝,你……你好福氣。」躍上馬背,勒住馬頭,轉向東行,走的竟是和林平之相反的方向,似是回向嵩山。 余滄海見她從身旁馳過,頗覺詫異,但也沒加理會,心想:「過了一夜,這姓林的小畜生又會來殺我們幾人,要將眾弟子一個個都殺了,叫我孤零零的一人,然後再向我下手。」 令狐冲不忍再看余滄海這等模樣,說道:「走吧!」趕車的應道:「是!」一聲吆喝,鞭子在半空中虛擊一記,拍的一響,騾子拖動車子,向前行去。令狐冲「咦」的一聲。他見岳靈珊向東回轉,心中自然而然的想隨她而去,不料騾車卻向西行。他心中一沉,卻不能吩咐騾車折向東行,掀開車帷向後望去,早已瞧不見她的背影,登時心頭甚是沉重:「她身上受傷,孤身獨行,無人照料,那便如何是好?」 忽聽得儀琳說道:「她回去嵩山,到她父母身邊,甚是平安,你可不用擔心。」令狐冲心下一寬,道:「是。」心想:「這個小師妹心細得很,不論我想什麼,她都猜得到。」 次日中午,一行人在一家小飯店中打尖。這飯店其實算不上是甚麼店,只是大道旁的幾間草棚,放上幾張板桌,供過往行人喝茶買飯。恆山派人眾湧到,飯店中便沒這許多米,好在眾人帶得有米,連鍋子碗筷等等也是一應俱備,當下便在草棚旁埋鍋造飯。 令狐冲在大車中坐得久了,甚是氣悶,在恆山派金創藥內服外敷之下,傷勢也已頗有進展,儀琳、儀清二人攜扶了,下車來在草棚中坐著休息。他眼望東邊,心想:「不知小師妹會不會來?」 只見大道上塵土飛揚,一群人從東而至,正是余滄海等一行。青城派人眾來到草棚外,也即坐下做飯打尖,余滄海獨自坐在一張板桌之旁,一言不發,呆呆出神。顯然他自知命運已然注定,對恆山派眾人不再迴避忌憚,當真是除死無大事,不論恆山派眾人瞧見他如何死法,都沒甚麼相干。 余滄海坐下不久,果然西首馬蹄聲響,一騎馬緩緩行來,馬上乘客穿了一襲錦衣,正是林平之。他在草棚外勒定了馬,只見青城派眾人對他正眼也不瞧上一眼,各人自顧煮飯的煮飯喝茶的喝茶。這情形倒是大出他意料之外,當下哈哈一笑,說道:「你們不動手,我一樣的要殺人。」他躍下馬來,在馬臀上一拍,那馬踱了開去,自去吃草。 他見草棚中尚有兩張空著的板桌,便去一張桌旁坐下。他一進草棚,令狐冲便聞到一股極香的香氣,原來林平之的服色考究之極,全身衣衫上都薰了香。但見他帽子上綴著一塊翠玉,手上戴了隻紅寶石的戒指,每一隻鞋上都縫著兩枚珍珠,直是家財萬貫的豪富公子打扮,那裏像是個武林人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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