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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八


  岳不群頓了一頓,眼光向嵩山派人群中射去,緩緩說道:「依在下之見,便請韓天鵬韓師兄會同方師兄,一同主理日常事務。」那姓韓老者大出意料之外,說道:「這個……這個……」嵩山門人與別派人眾也都甚是詫異,這韓天鵬適才一直出言與岳不群為難,冷嘲熱諷,甚是無理,不料岳不群居然不計前嫌,指定他主領嵩山派的事務。嵩山門人本來對左冷禪雙目被刺一本極為忿忿,許多人仍是俟機生事。但聽岳不群派韓天鵬為嵩山派之首。不由得氣憤稍平。岳不群道:「咱們五嶽劍派合派若不和衷同濟,那麼五派合併云云,也只徒有虛名而已。大家今後都是份屬同門,再也休分彼此。在下無德無能,暫且執掌本門門戶,種種興革,還須眾兄弟從長計議,在下不敢自專。現下天色已晚,各位都辛苦了,便請到嵩山本院休息,喝酒用飯!」群雄齊聲歡呼,紛紛奔下峰去,岳不群下得台來,方證大師、冲虛道人等都過來向他道賀。方證和冲虛本來擔心左冷禪混一五嶽派後,野心不息,更欲吞併少林武當,為禍武林。各人素知岳不群乃謙謙君子,由他執掌五嶽一派門戶,自是大為放心,因之各人的道賀之意均是十分誠懇。方證大師低聲道:「岳先生,據老衲淺見,嵩山門下只怕頗有人心懷叵測,欲對施主不利。常言道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施主身在嵩山,可須小心在意。」岳不群道:「是,多謝方丈大師指點。」方證又道:「少室山與此相距只是咫尺之間,呼應極易。」岳不群深深一揖,道:「大師美意,岳某銘感五中。」他又向冲虛道人、丐幫幫主等說了幾句話,隨即快步走到令狐冲跟前,說道:「冲兒,你的傷不礙事麼?」自從他將令狐冲逐出華山以來,這是第一次如此和顏悅色的叫他「冲兒」。令狐冲卻是心中一寒,顫聲道:「不……不打緊。」岳不群道:「你便隨我同去華山養傷,和你師娘聚聚如何?」如在幾個時辰之前岳不群提出此事,令狐冲自是大喜若狂,應允之不暇,但此刻心下竟是大為躊躇,頗有些怕上華山。岳不群道:「怎麼樣?」令狐冲道:「恆山派的金創藥好,弟子……弟子養好了傷,再來拜見師父師娘。」岳不群側頭凝視他臉,似要從他臉色之中,查察他真正的心意,過了好一會,才道:「那也好!你安心養傷,盼你早來華山。」令狐冲道:「是!」掙扎著想站起身來行禮。岳不群伸手扶住他右臂,溫言道:「不用啦!」令狐冲身子一縮,臉上不由自主的露出了懼意。岳不群哼的一聲,眉頭閃過一陣怒氣,但隨即微笑,嘆道:「你小師妹還是跟從前一樣,出手不知輕重,總算沒傷到你要害!」說著慢慢轉過身來。數丈外有數百人等著,待岳不群走近,紛紛圍攏,簇擁著下峰。他既是五嶽派掌門,在武林中是何等的聲勢名望,自有不少江湖豪士過來奉承結納。令狐冲目送著師父的背影在山峰邊消失,各派人眾也都走下峰去,忽聽得一個女子聲音說道:「偽君子!」他不知道句話是恆山派中那一個人所說,但這三個字正打入了他心坎,在這時候,更沒另外三個字能更明白的說出他心中所感。一位他素來感激、敬重、愛戴的恩師,突然之間,將戴在臉上的假面具撕了下來,露出一張陰險毒辣、猙獰可怖的臉孔。

  眼見天色漸黑,封禪台旁除了恆山派外,已無旁人,儀和說道:「令狐大哥,咱們也下去嗎?」令狐冲道:「咱們便在這裏過夜,好不好?」他只覺和岳不群離開得越遠越好,雅不欲再到嵩山本院和他見面。他此言一出,恆山派許多女弟子都歡呼起來,竟是人同此心,誰都不願下去。當日在福州城中,她們得悉師長有難,曾求華山派赴援,岳不群不顧「五嶽劍派,同氣連枝」之義,一口拒絕,恆山弟子對此一直耿耿於懷。今日令狐冲又為岳靈珊所傷,自是人人氣憤,待見岳不群奪得了五嶽派掌門之位,各人均是不服,在這封禪台旁露宿一宿,倒是耳目清淨。儀清道:「令狐師兄不宜多動,在這裏靜養最好。只是這位大哥……」說時眼望盈盈。令狐冲笑道:「這位不是大哥,是任大小姐。」盈盈一直扶著令狐冲,聽他突然洩露自己身份,不由得大羞,急忙抽身站起。令狐冲不防,身子向後便仰。儀琳站在他身旁,一伸手,托住他的左肩,叫道:「小心了!」儀和、儀清等早知盈盈和令狐冲戀情深摯,非比尋常,一個為情郎少林寺捨命,一個為她率領江湖豪士攻打少林,那是轟動江湖的大事,武林中無人不知,一聽得眼前這個虯髯大漢竟然便是朝陽神教的任大小姐,都是驚喜交集,有的更「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恆山弟子向來甚少涉足江湖,與朝陽神教亦無多大怨仇,大家心目中早就將這位任大小姐當作是未來的掌門夫人,廝見之下,甚是親熱。當下儀和等取出乾糧、清水,分別吃了,便在封禪台旁和衣而臥。

  令狐冲重傷之餘,神困力竭,不久便即沉沉睡去。睡到中夜,忽聽得遠處有個女子聲音喝道:「什麼人?」令狐冲雖受重傷,內力修為極厚,一聽之下,便即醒轉,知是在外巡查守夜的恆山弟子盤問來人,聽得有人答道:「五嶽同門,華山岳先生座下弟子。」正是林平之的聲音。守夜的恆山弟子問道:「夤夜來此,為了何事?」林平之道:「在下約得有人在封禪台下相會,不知眾位師姊在此休息,多有得罪。」言語倒是甚為有禮。便在這時,一個蒼老的聲音從西首傳了過來:「姓林的小子,你在這裏伏下五嶽派同門,想倚多為勝,找老道的麻煩嗎?」令狐冲聽得分明,說話的乃是青城派掌門,松風觀觀主余滄海,心下微微一驚:「林師弟與余滄海有殺父殺母的大仇,約他來此,當是索還這筆血債了。」林平之道:「恆山眾師姊在此歇宿,我事先並不知情。咱們另覓處所了斷,免得騷擾了旁人清夢。」余滄海哈哈大笑,說道:「免得騷擾清夢?你擾都擾了,卻在這裏裝濫好人。有這樣的岳父,便有這樣的女婿。你有甚麼話,爽爽快快的說了,大家好安穩睡覺。」林平之冷冷的道:「要安穩睡覺,你這一生是別妄想了。你青城派來到嵩山的,連你共有廿四人。我約你一齊前來相會,為何只來三人?」

  余滄海仰天大笑,說道:「你是什麼東西?也配叫我這樣那樣麼?你岳父新任五嶽派掌門,我是瞧在他臉上,才來聽你有什麼話說。你有什麼屁,趕快就放,要動手打架,那便亮劍,讓我瞧瞧你林家的辟邪劍法,到底有什麼長進。」令狐冲慢慢坐起身來,月光之下,只見林平之和余滄海相對而立,相距約有三丈。令狐冲心想:「那日我在衡山負傷,這余矮子想一掌將我擊死,幸得林師弟仗義,挺身而出,這才救了我一命。倘若當日余矮子一掌打在我身上,令狐冲焉有今日?林師弟入我華山門下之後,武功自是大有進境,但與余矮子這一代宗師相比,畢竟尚有不逮。他約余矮子來此,想必師父、師娘定然在後相援。但若師父師娘不來,我自也不能袖手旁觀。」只聽余滄海冷笑道:「你若是有種,便該單人匹馬,上我青城山來尋仇,這才算是男子漢大丈夫的行徑,卻鬼鬼祟祟的約我到這裏來,又在這裏伏下一批尼姑,好一齊向老道下手,可笑啊可笑。」儀和第一個忍不住了,朗聲說道:「姓林的小子跟你有恩有仇,和我們恆山派有甚麼相干?你這矮道人便會胡說八道。你們儘可拚個你死我活,咱們只是看熱鬧。你心中害怕,可不用將恆山派拉扯在一起。」她不知當年林平之曾救過令狐冲的性命,只是她對岳靈珊大大不滿,愛屋及烏,恨屋也及烏,連帶的將岳靈珊的丈夫也討厭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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