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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七


  台下群雄眼見二人所使劍法真是生平從所未睹,無不駭異。待得左冷禪勝勢已定,嵩山派群弟子大勢吶喊起來。左冷禪一劍快似一劍,見對方劍法散亂,十招之內便可將他手中兵刃擊飛,不禁心中暗喜,手上更是連連催勁。果然他一劍橫削,岳不群舉劍一擋,手上勁力大是微弱,左冷禪迴劍一撩,岳不群把捏不住,長劍直飛上天。嵩山派弟子歡聲雷動。那知岳不群空手猱身而上,擒拿點拍,攻勢竟是凌厲之極。他身形飄忽,有如鬼魅,轉了幾轉,移步向西,出手之奇之快,直是匪夷所思。左冷禪大駭,叫道:「這……這……這……」奮劍招架。岳不群的長劍落了下來,插在台上,誰都沒加理會。

  盈盈叫道:「東方不敗,東方不敗!」令狐冲也已看了出來。此時師父所使的,正是當日黑木崖上東方不敗持繡花針和他四人相鬥的功夫。他受傷雖重,但驚奇之下,竟然忘了劇痛,不由自主的站起身來。旁邊一隻小手伸了過來,托在他的腋下,他竟全然不覺。有一雙妙目怔怔的瞧著他,他也茫無所知。這時嵩山絕頂之上,數千對眼睛,只有一雙眼睛才不瞧左岳二人相鬥,自始至終,儀琳的眼光,未有片刻離開過令狐冲的身子,別說岳不群與左冷禪相鬥,就算嵩山絕頂的數千人群相混戰,她恐怕也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猛聽得左冷禪一聲長叫,岳不群倒縱出去,站在封禪台的西南角,離台邊不到一尺,身子搖晃,似乎便要摔下台去。左冷禪右手舞動長劍,越使越急,使的盡是嵩山劍法,一招接一招,護住了全身前後左右的要穴。但見他劍法精奇,勁力威猛,每一招都激得風聲虎虎,許多人都喝起采來。然見左冷禪只是自行舞劍,並不向岳不群進攻,情形似乎有些不對。

  他的劍招只是守禦,絕非向岳不群攻擊半招,如此使劍,但似是獨自在練功一般,那裏是應付勁敵的打法?突然之間,左冷禪一劍刺出,停在半空,不再收回,微微側頭,似在傾聽什麼奇怪的聲音。便在此時,許多眼光敏銳之人卻清清楚楚的看到了,只見兩道極細的血線,從左冷禪雙眼中流下,橫過他面頰,直掛到下頦。人叢中有人說道:「他眼睛瞎了!」這一聲說得並不甚響,左冷禪卻大怒起來,叫道:「我沒有瞎,我沒有瞎!那一個狗賊說我瞎了?岳不群,岳不群你這奸賊,你有種的就過來和你爺爺再戰三百回合。」他越叫越響,聲音中充滿了憤怒、痛楚和絕望,便似是一頭猛獸受了致命重傷,臨死時全力嗥叫。岳不群站在台角,只是微笑。人人都看了出來,左冷禪確是雙眼給岳不群刺瞎了。

  只有令狐冲和盈盈,才對如此結局不感詫異。岳不群長劍脫手,此後所使的招術,便和東方不敗的武功大同小異。那日在黑木崖上,任我行、令狐冲、向問天、盈盈四人聯手和東方不敗相鬥,尚且不敵,直到盈盈轉而攻擊楊蓮亭,這才僥倖得手。饒是如此,任我行還是被刺瞎了一隻眼睛。岳不群身形之飄忽迅捷,比之東方不敗是略有不如,但單打獨鬥,左冷禪非輸不可,果然一瞬之間,他雙目便被針刺瞎。令狐冲見師父得勝,心下並不感到喜悅,反而突然之間,竟有一陣說不出的害怕。他從小見到岳不群時,尊敬之中含有親切,雖然師父不怒自威,他從來不敢在師父面前放肆,但內心深處,對師父之摯愛實勝於敬畏。即使師父將他逐出門牆,他也深知自己行事乖張任性,實是罪有應得,只盼師父師娘寬恕,從未生過半分怨艾之意。但這時見到師父大袖飄飄的站在封禪台邊,神態儒雅瀟灑,不知如何,心中竟是起了一種強烈的憎恨。或許由於岳不群所使的武功,令他想到了東方不敗的怪模怪樣,也或許他覺得師父勝得殊不正大光明,他呆了一呆,只覺傷口一陣劇痛,便即頹然坐倒。盈盈和儀琳同時伸手扶住,齊問:「怎樣?」令狐冲搖了搖頭,勉強露出微笑,道:「沒……沒什麼。」

  只聽得左冷禪又在叫喊:「岳不群,你這奸賊,有種的便過來決一死戰,躲躲閃閃的,真是無恥小人!你……你過來,過來再打!」嵩山派中那姓韓老者說道:「你們去扶師父下來。」兩名大弟子應道:「是!」飛身上台,說道:「師父,咱們下去吧!」左冷禪叫道:「岳不群,你不敢來嗎?」一名弟子伸手去扶,說道:「師……」突然間寒光一閃,左冷禪長劍一劍從他左肩直劈到右腰,跟著劍光帶過,另一名大弟子齊胸而斷。這一劍,劍勢之凌厲,端的是匪夷所思,只是閃電般一亮,兩名嵩山派的大弟子已被劈成了四截。台下群雄齊聲驚呼,盡皆駭然。左冷禪劍術之精,從這一劈中充分顯示了出來,而適才岳不群能跟他對拆劍招,固守不敗,確也大非尋常。岳不群緩步走到台中,拔起長劍,說道:「左兄,我見你已成殘廢,不來跟你一般見識。到了此刻,你還想跟我爭這五嶽派掌門嗎?」左冷禪慢慢提起長劍,劍尖對準了他胸口。群雄但見劍上鮮血一滴一滴的滾在地下,人人都是手心中捏一把汗,不知左冷禪這一劍是否刺出,若是刺出,岳不群是否抵擋得住。但見左冷禪右手衣袖鼓了起來,猶似吃飽了風的帆篷一般,可是左手衣袖平平垂下,與尋常無異,足見他全身勁力都集中到右臂之上,內力鼓盪,連衣袖都欲脹裂,真是非同小可。這一劍若是刺出,自是雷霆萬鈞之勢。岳不群長劍當胸,劍刃微微顫動。發出一片閃閃光芒,竟似閒暇。可是他臉上紫氣愈來愈濃,一張臉全成紫色,顯然也已將「紫霞神功」發揮到了極致,以備抵擋左冷禪這乾坤一擲的猛擊。

  在左冷禪凝氣欲發的一刻之間,他心中無數念頭紛去沓來,料想這一劍若是不能直刺入岳不群胸口,只要給他擋開,甚或閃避了過去,自己雙眼已盲,那便只有任其宰割的份兒,想到自己花了無數心血,籌劃五派合併,料不到最後霸業為空,功敗垂成,反而讓豎子成名,突然間心中一酸,熱血上湧,哇的一聲,一口鮮血直噴出來。岳不群不敢稍動,只怕腳步一移,洩了這口真氣,那便擋不住對方的劍擊。當下滿頭滿臉盡為左冷禪的鮮血所污。鮮血不住從他身上劍上下滴,群雄無不驚怖。左冷禪右手一抖,長劍自中而斷,隨即拋下斷劍,仰天哈哈大笑,笑聲遠遠傳了出去,山聲為之鳴響。長笑聲中,他轉過身來,大踏步下台,去到台邊時左腳一踏空,但心中早就有備,右足踢出,飛身下台。嵩山派的幾名親信弟子搶過去,齊叫:「師父,咱們一齊動手,將華山派上下斬為肉泥。」左冷禪朗聲道:「大丈夫言而有信,既說是比武奪帥,各憑本身武功爭勝,岳先生武功遠勝左某,大夥兒自當奉他為掌門,豈可更有異言?」他雙目初盲之時,驚怒交集,不由得破口大罵,但略一寧定,便即恢復了武學大宗師的身份氣派。群雄見他拿得起,放得下,的是一代豪雄,心下無不佩服。否則以嵩山派人數之眾,邀約的幫手之盛,又佔了地利,若是與華山派群毆亂鬥,岳不群武功再高,只怕也是非吃大虧不可。

  五嶽劍派和來到嵩山看熱鬧的人群之中,自有不少趨炎附勢之徒,聽左冷禪這麼說,登時大聲歡呼起來:「岳先生當五嶽派掌門!岳先生當五嶽派掌門!」華山派的一門弟子自是叫喊得更加起勁,只是這樣一個變故太過出於意料之外,華山門人簡直難以相信自己親目所睹,親耳所聞乃是真事。岳不群提起衣袖,抹去了臉上血污,走到台邊,拱手說道:「在下與左師兄比武較藝,原盼點到為止。但左師兄武功太高,震去了在下手中長劍,危急之際,在下但求自保,下手失了分寸,以致左師兄雙目受損,令人心中好生不安。」台下有人說道:「刀劍不生眼睛,那能保得絕無損傷。」另一人道:「閣下沒有趕盡殺絕,足見仁義。」岳不群道:「不敢!」他拱手不語,也無下台之意。台下有人叫道:「那一個想做五嶽派掌門,上台去較量啊。」另一人道:「那一個招子太亮,上台去請岳先生刺了出來,也無不可。」數百人齊聲叫喊:「岳先生當五嶽派掌門,岳先生當五嶽派掌門!」

  岳不群待人聲稍靜,朗聲說道:「既是眾位抬愛,在下也不敢推辭。五嶽派今日新創,百廢待舉,在下只能總領其事。衡山的事務仍請莫大先生主持。恆山事務仍由令狐冲令狐賢弟主持。泰山事務請玉磬、玉音兩位道長共向主持。嵩山派的事務嘛,左師兄眼睛不便,卻須斟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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