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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五


  但他第一聲呼叫已傳入東方不敗耳中。他一瞥眼見盈盈站在床邊,正在折磨楊蓮亭,心中如何不急,罵道:「死丫頭!」身子便如一團紅雲,向盈盈撲將過去。

  盈盈頭一側,也不知是否能避開東方不敗刺來的這一針。令狐冲、任我行雙劍向東方不敗背上疾戳。向問天刷的一鞭,向楊蓮亭頭上砸去。東方不敗不顧自己生死,反手一針,刺入了向問天胸口。

  向問天只覺全身一麻,軟鞭落地,便在此時,令狐冲和任我行兩柄劍都插入了東方不敗後心。東方不敗身子一顫,撲在楊蓮亭身上。任我行大喜,拔出劍來,以劍尖指住他後頸,喝道:「東方不敗,今日終於教你落在我的手裏。」

  盈盈驚魂未定,雙腿發軟,身子搖搖欲墜。令狐冲搶過去扶住,只見一行鮮血,從她左頰流了下來。盈盈卻道:「你可受了不少傷。」伸袖在令狐冲臉上抹了一抹,只見袖上斑斑點點,都是鮮血。

  令狐冲雖非對著鏡子,也知自己臉上給繡花針刺傷多處。但見東方不敗背上兩處傷口中鮮血狂湧,受傷極重,他口中卻在呼叫:「蓮弟,蓮弟,這批奸人折磨於你,好不狠毒!」

  楊蓮亭怒道:「你往日自誇武功蓋世,為什麼殺不了這幾個奸賊?」東方不敗道:「我……我……」楊蓮亭怒道:「我什麼?」東方不敗道:「我已盡力而為,他們幾個人,武功都高得很。」突然間他身子一晃,滾在地下。任我行怕他乘機躍起,一劍斬在他左腿之上。

  東方不敗苦笑道:「任教主,最後終於是你勝了,是我敗了。」任我行哈哈大笑,道:「你這大號,可得改一改吧?」東方不敗搖頭道:「那也不用改,東方不敗既然落敗,也不會再活在世上。」他本來說話聲音極尖,此刻卻變得低沉起來,又道:「若是單打獨鬥,你是不能打敗我的。」

  任我行微一猶豫,道:「不錯,你武功比我為高,我佩服你。」東方不敗道:「令狐冲,你劍法極高,但若單打獨鬥,也打不過我。」令狐冲道:「正是。其實我們便是四人聯手,也打你不過,只不過你顧著那姓楊的,這才分心受傷。閣下武功極高,不愧『天下第一』四字,在下十分敬佩。」

  東方不敗微微一笑,道:「你二位能這麼說,足見男子漢大丈夫氣概。啊,冤孽,冤孽,我練那『英花寶典』,煉丹服藥,又照著寶典上的秘方,自宮練氣,漸漸的鬍子沒有了,說話聲音變了,性子也變了。我竟是不愛女子,卻……卻把心意放在楊蓮亭這種鬚眉男子身上,那……那不是奇怪得緊嗎?練這『葵花寶典』,也不知是禍是福,倘若我生為女兒身,那就好了。任教主,我……我就要死了,我求你一件事,請……你請你務必允准。」任我行道:「什麼事?」東方不敗道:「請你饒了楊蓮亭一命,將他逐下黑木崖去便是。」任我行笑道:「我要將他千刀萬刺,分一百天凌遲處死,今天割一根手指,明天割半根腳趾。」東方不敗叫道:「你……你好狠毒!」猛地縱起身來,向任我行撲去。

  他重傷之餘,行動已遠不如先前靈敏,但這一撲之勢仍是威猛驚人。任我行一劍直刺,從他前胸通到後背,但便在此時,東方不敗手指一彈,那枚繡花針飛了出去,插入了任我行右目。

  任我行撤劍後躍,砰的一聲,背脊撞在牆上,喀喇喇一響,一座牆被他撞塌了半邊。盈盈忙搶前瞧父親右眼,只見那枚繡花針正插在瞳仁之中,幸好其時東方不敗手勁已衰,否則這針直貫入腦,不免性命難保,但這隻眼珠,恐怕終不免是廢了。

  盈盈伸出右手,以兩根手指去抓繡花針的針尾,但那針兒刺入甚深,露出在外者不過一分,實無措手之處。她轉過身來,拾起東方不敗所拋下的繡花繃子,抽了一根絲線,纖手款款輕送,穿入針鼻,這才拉住絲線,向外一拔。任我行大叫一聲,那繡花針帶著幾滴鮮血,掛在絲線之下。任我行怒極,飛起一腿,猛向東方不敗的屍身上踢去。那屍身飛將起來,砰的一聲響,撞在楊蓮亭頭上。任我行盛怒之下,這一腿踢出時便足了勁力,東方不敗和楊蓮亭兩顆腦袋一撞,腦漿迸裂。他得誅大仇,重奪朝陽神教教主之位,可是也由此而失了一隻眼睛,一時喜怒交迸,仰天長笑,聲震屋瓦。但笑聲之中,卻也充滿了憤怒之意。上官雲道:「恭喜教主,今日誅卻大逆,從此我教在教主庇蔭之下,威揚四海。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我行笑罵:「什麼千秋萬載!」忽然覺得倘然真能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確是人生至樂之事,忍不住又哈哈大笑起來。這一次大笑,那才是真的稱心暢懷,志得意滿。這教主之位失而復得,比之當年順理成章的當上教主,得來固然更是艱辛,其中更充滿著淒涼的況味,只是苦鬥而後勝,更覺這場勝利之可貴。

  向問天給東方不敗一針刺中左乳下穴道,全身麻了好一會,此刻四肢才得自如,也道:「恭喜教主,賀喜教主!」任我行笑道:「這一役誅奸復位,你實佔首功。」轉頭向令狐冲道:「冲兒的功勞自然也不在小。」令狐冲見到盈盈皎白如玉的臉頰上一道殷紅的血痕,想起適才惡戰,實是心有餘悸,道:「若不是盈盈去對付楊蓮亭,要殺了這東方不敗,可當真不易。」他頓了一頓,又道:「幸好他繡花針上沒有餵毒。」盈盈身子一頓,低聲道:「別說啦。這不是人,是個妖怪。唉,我小的時候,他常常抱著我去山上採果子遊玩,卻變得如此下場。」

  任我行伸手到東方不敗衣衫袋中,摸出了一本薄薄的冊頁來。這冊頁極是陳舊,上面密密麻麻的寫滿了字。他握在手中,揚了一揚,說道:「這本冊子,便是『葵花寶典』了,上面註明,『欲練真功,引刀自宮』,老夫不會傻得去幹這傻事……」他突然沉吟道:「可是這寶典上所載的武功,實在厲害,任何學武之人,一見之後絕不會不動心。那時候幸好我已學得『吸星大法』,否則跟著去練這寶典上的害人功夫,卻也難說。」他在東方不敗屍身上又踢了一腳,笑道:「饒你奸詐似鬼,也猜不透老夫傳你『葵花寶典』的用意。你野心勃勃,意存跋扈,難道老夫瞧不出來嗎?哈哈,哈哈!」令狐冲心中一寒:「原來任教主以『葵花寶典』傳他,當初便沒存善意。兩人爾虞我詐,各懷機心。」見任我行右目中不絕流出鮮血,再一張嘴狂笑,顯得十分的面目猙獰,心下更是感到一陣驚怖。任我行伸手到東方不敗胯下一摸,果覺他的兩枚睪丸已然割去,笑道:「這部『葵花寶典』若是教太監去練,那是再好不過。」將那「葵花寶典」放在雙掌中一搓,功力到處,一本原已十分腐舊的冊頁登時化作碎片。他雙手一揚,許多碎片隨風吹到了窗外。盈盈吁了一口氣,道:「這種害人東西,毀了最好!」令狐冲笑道:「你怕我去練麼?」盈盈滿臉通紅,碎了一口,道:「說話就沒半點正經。」

  盈盈取出金創業,替父親及上官雲敷了眼上的傷。各人臉上被刺的針孔,一時也難以計算。盈盈對鏡一照,只見左頰上劃了一道血痕,雖是極細,傷癒之後,只怕仍要留下痕跡,不由得鬱鬱不樂。

  令狐冲道:「你佔盡了天下的好處,未免為鬼神所妒,臉上小小破一點相,那便後福無窮。」盈盈道:「我佔盡了什麼天下的好處?」令狐冲道:「你聰明美貌,武功高強,父親是朝陽神教教主,自己又為天下豪傑所敬服。兼之身為女子,東方不敗就羨慕得不得了。」盈盈給他逗得噗嗤一笑,登時將臉上受傷之事擱在一旁。

  當下任我行等五人,從東方不敗的閨房中出來,經過地道,回入殿中。任我行傳下號令,命各堂堂主,各枝香的香主,齊來會見。他坐入教主的座位,笑道:「東方不敗這廝倒是有不少鬼主意,高高坐著,下屬和他相距既遠,敬畏之心自是油然而生。這叫做什麼殿啊?」

  上官雲道:「啟稟教主,這叫作『成德殿』,那是頌揚教主文成武德之意。」任我行呵呵而笑,道:「文成武德,文武全才,那可不容易哪。」他口中說不容易,心裏卻已覺得:「文成武德,天下捨我其誰?」他向令狐冲招手,道:「冲兒,你過來。」令狐冲走將近來。任我行道:「冲兒,當日我在杭州,邀你加盟本教。其時我光身一人,甫脫大難。所許下的種種諾言,你都未必能信,此刻我已復得教主之位,第一件事便是舊事重提……」說到這裏,右手在椅子扶手上拍了幾拍,說道:「這個位子,遲早都是你坐的,哈哈,哈哈!」令狐冲道:「教主,盈盈待我恩重如山,你要我做什麼事,原是不該推辭。只是我已答應下了人,有一件大事要辦,加盟神教之事,卻是不能應命。」

  任我行雙眉漸漸豎起,陰森森的道:「這世上不聽我吩咐之人,會有什麼下場,你該知道!」盈盈移步上前,挽住令狐冲的手,道:「爹爹,今日是你重登大位的好日子,何必為這種小事傷神,他加盟本教之事,慢慢再說不遲。」任我行側著一隻左目,向二人斜睨,鼻中哼了一聲,道:「盈盈,你是要丈夫不要老父了,是不是?」

  向問天在旁陪笑道:「教主,令狐兄弟是位少年英雄,性子執拗得很,待屬下慢慢開導於他……」正說到這裏,殿外有十餘人朗聲說道:「水火堂屬下堂主、副堂主,五枝香香主、副香主參見文成武德、仁義英明任教主。教主中興聖教,澤被蒼生,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我行喝道:「進殿!」只見十餘條漢子走進殿來,一排跪下。

  任我行以前當朝陽神教教主,與教下部屬兄弟相稱,相見時只是抱拳拱手而已,突見眾人跪下,當即站起,將手一擺,道:「不必……」心下忽想:「無威不足以服眾。當年我教主之位為奸人篡奪,便是待人太過仁善之故。這跪拜之禮既是東方不敗定下,我也不必取消。」當下將「多禮」二字縮住了不說,跟著坐了下來。過不多時,又有一批人上崖參見,這次再向他跪拜時,任我行便不再站起,只點了點頭。令狐冲這時已退到殿口,與教主的座位相距己遙,燈光又暗,遠遠望去,任我行的容貌已是頗為朧朦,心下忽想:「坐在這位子上的,是任教主還是東方不敗,抑或是假東方不敗,卻有什麼分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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