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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五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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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聽得各堂堂主和香主讚頌之辭越說越響,顯然這些人心中懷著極大恐懼,自知過去十餘年中忠於東方不敗,為他盡力,文字和言語之中,更不免有得罪前任教主之處,今日任教主重登大位,若是算起舊賬來,可不免身首異處了。更有一干新進,從來不知任我行是何人,他們知道只須大力奉承東方不敗和楊蓮亭,便可升職免禍,料想換了一個教主仍是如此,當下大聲頌揚,以求引起新教主的注意。 令狐冲站在殿口,太陽光從他背後射來,殿外一片明朗,陰暗的長殿之中卻是近百人伏在地下,口吐頌辭。他見到這般情景,心下說不出厭惡,尋思:「盈盈對我如此,她若是真要我加盟朝陽神教,我原非順她之意不可。只要等得我去了嵩山,阻止左冷禪當上五嶽派的掌門,對方證大師和冲虛道長二位有了交代,再在恆山派中選出女弟子來接任掌門,我身獲自由,加盟神教,也可商量,可是要我學這些人那樣,豈不是枉自為人?我日後娶盈盈為妻,向任教主磕頭跪拜,原是應有之義,可是朝朝夕夕說什麼『中興聖教,澤被蒼生』,什麼『文成武德,仁義英明』,男子漢大丈夫整日價說這些無恥的言語,當真沾污了英雄豪傑的清白,我當初只道這些玩意兒只是東方不敗與楊蓮亭所想出來折磨人的手段,但瞧這情形,任教主聽著這些諛詞,竟欣然自得,絲毫不覺得肉麻?」 他心下又想:「當日在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之上,見到魔教十大長老所刻下的武功,魔教前輩之中,著實有不少英雄好漢,若非如此,朝陽神教焉能與正教抗衡數百年,互爭雄長,始終不衰?即以當世之士而論,向大哥、上官雲、賈布、童百熊、孤山梅莊中的江南四友,那一個不是奇材傑出之士? 「東方不敗和任教主自己,更是不必說了。以這樣一群豪傑之士,每日向一個人跪拜,口中唸唸有辭,心底暗暗詛咒,言者無恥,受者無禮。這等屈辱天下英雄,如何能成大事?能夠受得下這等屈辱的若不是暗中另有圖謀,那便是毫無骨頭,毫無骨氣之人了。」 只聽得任我行呵呵大笑的聲音從長殿彼端傳了出來,說道:「你們以前都在東方不敗手下服役,所幹過的事,本教主暗中早已查得清清楚楚,一一登錄在案。但本教主寬大為懷,既往不咎,今後只須大家盡忠本教主,本教主自當善待爾等,共享榮華富貴。」 瞬時之間,殿中頌聲大作,都說教主仁義蓋天,胸襟如海,大人不計小人過,眾部屬自當謹奉教主令旨,忠字當頭,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立下決心,為教主盡忠到底。 任我行待眾人說了一陣,聲音漸漸靜了下來,又道:「但若有那一人膽敢作逆造反,不服令旨,那便嚴懲不貸。一人有罪,全家老幼凌遲處死。」眾人齊聲道:「屬下萬萬不敢。」令狐冲聽這些人話聲顫抖,顯是心中十分害怕,暗道:「任教主還是和東方不敗一樣,以恐懼之心威懾教眾。眾人面子上恭順,心底卻是憤怒不服,這個『忠』字,從何說起?」 只聽得有人向任我行揭發東方不敗的罪惡,說他如何忠言逆耳,偏信楊蓮亭一人,如何亂殺無辜,禍亂神教。又有一人說他敗壞本教教規,亂傳黑木令,強人服食三尸腦神丸。另有一人說他賞罰有私,愛聽恭維的言語,飲食窮侈極欲,吃一餐飯往往宰三頭牛、五口豬、十口羊。 令狐冲心想:「一個人食量再大,又怎食得三頭牛、五口豬、十口羊?他定是宴請朋友或是部屬的與眾同食。東方不敗身為一教之主,宰幾頭牛羊,又怎算是什麼大罪?」但聽各人所提東方不敗罪名,越來越多,也是越來越加瑣碎。有人罵他喜怒無常,哭笑無端,有人罵他愛穿華服,深居不出。 更有人說他見識膚淺,愚蠢胡塗,另有一人卻說他武功低微,全仗裝腔作勢嚇入,其實沒半分真實本領。令狐冲尋思:「你們指罵東方不敗如何如何,我也不知你們說得對與不對,可是適才我們以五敵他一人,個個死裏逃生,險些兒命喪他繡花針下,倘若東方不敗武功低微,世上更無一個武功高強之人了。當真是胡說八道之至。」接著又聽得一人說東方不敗荒淫好色,近幾年更是變本加厲,強搶民女,淫辱教眾的妻女,生下私生子無數。 令狐冲心想:「東方不敗為練『葵花寶典』中的奇功,早已自宮,便如太監一般,什麼淫辱婦女,生下私生子無數,哈哈,哈哈!」他想到這裏,再也忍耐不住,不由得笑出聲來。他生性向來爽朗,這一縱聲大笑,登時聲傳遠近,長殿中各人一齊轉過頭來,向他怒目而視。 盈盈知道他闖了禍,搶過來挽住了他手,道:「冲哥,他們在說東方不敗的事,沒什麼聽的,咱們到崖下逛逛去。」令狐冲伸了伸舌頭,笑道:「別惹你爹爹生氣,說不定他要砍我的腦袋。」當下二人並肩而出,經過那座漢白玉的牌樓,從竹籃中掛了下去。 二人俱倚著坐在竹籃之中,眼見輕煙薄霧從身旁飄過,瞬時之間,似與黑木崖上長殿中的情景隔了另一個世界。令狐冲向黑木崖上望去,但見日光照在那漢白玉牌樓上,發出閃閃金光,心下感到一陣快慰:「我終於離此而去,昨晚的事情便如做了一場惡夢。從此而後,說什麼也不再踏上黑木崖來。」 盈盈道:「冲哥,你在想什麼?」令狐冲道:「你能和我一起去嗎?」盈盈臉上一紅,道:「我們……我們……」令狐冲道:「什麼?」盈盈低頭道:「我們又沒成婚,我……怎能跟著你去?」令狐冲道:「以前你不也曾和我一起在江湖行走?」盈盈道:「那是迫不得已,何況,也因此而惹起了不少閒言閒語。剛才爹爹說我……說我只向著你,不要爹爹了,若是跟著你去,爹爹一定大大的不高興。爹爹受了這十幾年牢獄之災,性子似乎很有些怪異,我想好好的陪陪他。只要你此心不渝,今後咱們相聚的日子可長著呢。」說到最後這兩句話,聲音細微,幾不可聞。恰好一團白雲飄來,將竹籃和他二人都裹在雲中。令狐冲望來時但覺朦朦朧朧,盈盈雖是偎倚在他身旁,可是和她相距卻又似極遠,好像身在雲端,伸手不可觸摸。 竹籃到得崖下,二人跨出籃外。盈盈低聲道:「你這就要去了?」令狐冲道:「嵩山掌門左冷禪邀集五嶽劍派於三月半聚會,推選五嶽派的掌門。他野心勃勃,將不利於天下英雄。嵩山之會,我是必須去的。」盈盈點了點頭,道:「冲哥。左冷禪劍法非你敵手,但你須提防他詭計多端。」令狐冲應道:「是。」盈盈道:「我本該跟你一起去,只不過我是魔教妖女,若和你同上嵩山,有礙你的大計。」她頓了一頓,黯然道:「待得你當上了五嶽派的掌門,名震天下,咱二人正邪不同道,那……那……那可更加難了。」令狐冲握住她手,柔聲道:「到這時候,難道你還信不過我?」盈盈淒然一笑,道:「信得過。」隔了一會,幽幽的道:「只是我覺得,一個人武功越練越高,在武林中名氣越來越大,往往性子會變。他自己並不知道,可是種種事情,總是和從前不同了。東方叔叔是這樣,我擔心爹爹,說不定也會這樣。」令狐冲微笑道:「你爹爹不會去練那『葵花寶典』上的武功,那寶典早已給撕得粉碎,便是想練,也不成了。」盈盈道:「我不是說武功,是說一個人的性子。東方叔叔就是不練『葵花寶典』,他當上了朝陽神教的教主,大權在手,生殺予奪,自然而然的會狂妄自大起來。」 令狐冲道:「盈盈,你擔心別人,卻永遠不必為我擔心。我生就一副浪子性格,永不會裝模作樣。就算我狂妄自大,在你面前,永遠永遠就像今天這樣。」盈盈嘆了口氣,道:「那就好了。」 令狐冲拉近她身子,輕輕摟了摟她,說道:「我這就向你告辭。嵩山的大事一了,我便來尋你,自此而後,咱二人也不分開了。」盈盈眼中一亮,閃出異樣的神采,低聲道:「但願你事事順遂,早日前來。我……我在這裏日日夜夜望著。」令狐冲道:「是了!」伸嘴在她臉頰上輕輕一吻。盈盈滿臉飛紅,嬌羞無限,伸手推開了他。令狐冲哈哈大笑,牽過馬來,縱馬出了朝陽神教。 不一日回到恆山,守望的恆山弟子望見了,報上山去,群弟子下來迎接。不多時居於恆山別院中的群豪也一窩蜂似的湧過來相見。令狐冲問起別來情況。祖千秋道:「啟稟掌門人,男弟子住在別院,沒一人膽敢上主峰去,日日勤練武功,規矩得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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