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二四七


  方證大師喝道:「孽障,還不撤下兵刃就擒?」賈布鬥得興發,雙筆歸一,疾向盈盈喉頭戳了過去。令狐冲吃了一驚,生怕盈盈避不開這一招,手中燭台刺出。嗤嗤兩聲響,刺在賈布雙手腕脈之上。賈布把捏不定,判官筆脫手,此人甚是悍勇,雙掌一起,向令狐冲胸口撲將過來。方證大師斜刺裏穿上,一舉臂間,兩隻手掌將他雙掌拿住了。賈布使力掙扎,卻是不知如何,竟然無法脫出方證大師的手掌,他飛起一腿,向方證下陰踢去,這一招甚是毒辣,方證嘆一口氣,雙手輕輕向外一送,賈布站立不住,身子向外直飛出去,穿門而出。只聽得叫聲慘厲,久久不絕,越叫越遠,跌入翠屏山外深谷之中。令狐冲向盈盈一笑,道:「虧得你來相救!」盈盈微笑道:「總算及時趕到!」縱聲叫道:「撲熄了火!」閣下有人應道:「是!」原來樓閣下起火,乃是以硫磺硝石之屬燒著茅草,用以擾亂賈布心神,並非真的起火。盈盈走到窗口,向對面神蛇閣叫道:「上官叔叔,賈布抗命,自取其咎,你率領部屬下閣來吧,我不跟你為難。」上官雲道:「大小姐,你可得言而有信。」盈盈道:「我向本教歷代神魔發誓,只要上官雲聽我號令,我絕不加害於他,若違此誓,教三尸蟲食我腦髓而死。」這是朝陽神教中最重的毒誓,上官雲一聽,便即放心,率領了二十名部屬,走下閣來。

  令狐冲等四人走下靈龜閣,只見老頭子、祖千秋等數十人已候在閣下。令狐冲問盈盈道:「你怎知賈布他們前來偷襲?」盈盈道:「東方不敗那有這等好心,會誠心來給你送禮?我初時還道這四十口箱子之中,藏著什麼詭計,後來見賈布鬼鬼祟祟,領著從人到這邊來,我起了疑心,帶老先生他們一起過來瞧瞧。那些守在翠屏山的飯桶居然不許我們上山,一下子便露出了馬腳。」老頭子、祖千秋等盡皆大笑。「鵰俠」上官雲低下了頭,臉上有慚愧色。

  盈盈道:「上官叔叔,今後你是跟我呢,還是跟東方不敗?」上官雲臉上變色,在這頃刻之間,要他決定背叛東方教主,那可極是為難。盈盈道:「朝陽神教十長老之中,已有六位長老服了我爹爹給他們的三尸腦神丹。這一顆丹丸,你服是不服?」說著伸出手掌,一顆殷紅色的藥丸,在她手掌中滴溜溜的打轉。上官雲顫聲道:「大小姐,你說本教十大長老之中,已有六位長老……六位長老……」盈盈道:「不錯,你從未跟過我爹爹辦事,這幾年跟隨東方不敗,並不算是背叛我爹爹。你若能棄暗投明,我自己固然定當借重,我爹爹自也另眼相看。」上官雲向四周一瞧,心想:「我若不投降,眼見得便命喪當場,既然十長老中已有六長老歸順了任教主,大勢所趨,我上官雲也不能獨自向東方教主效忠。」當下毅然上前,從盈盈掌中取過三尸腦神丹,嚥入腹中,說道:「上官雲蒙大小姐不殺之恩,今後奉命驅使,不敢有違。」一面說,一面躬身行禮。盈盈笑道:「今後咱們都是自己人,何必如此多禮?你手下這些兄弟,自然也跟著你吧?」

  上官雲轉頭向二十名部屬瞧去。那些漢子見首領已降,且已服了三尸腦神丹,當即向盈盈拜伏於地,說道:「願聽聖姑差遣,萬死不辭。」這時群豪已撲熄了火,盈盈收服上官雲,盡皆慶賀,要知上官雲在朝陽神教中武功既高,職位又尊,既是歸降了盈盈,於任我行奪回教主之事,助力極大。方證和冲虛見事已平息,當即告辭下山。令狐冲送出數里,這才互道珍重而別。

  盈盈與令狐冲並肩緩緩回見性峰來,說道:「大哥,東方不敗此人行事陰險毒辣,適才你已親見。我爹爹和向大哥刻下正在向教中故舊遊說,要他們重投舊主。欣然順服的自然最好,不肯歸降的便一一解決,以削東方不敗的勢力。東方不敗這當兒也已展開反攻,他派遣賈布和上官雲來向你下手,便是一著極厲害的棋子。只因我爹爹和大哥行蹤隱秘,東方不敗無法找到他們,若能傷害了你,我……我……」說到這裏,臉上微微一紅,轉過了頭。其時暮色蒼茫,晚風吹動她的柔髮,從後腦向雙頰邊飄起。令狐冲見到她雪白的後頸,心中一蕩,尋思:「她對我一往情深,天下皆知,連東方不敗也想到要擒拿了我,向她要脅,再以此要脅她爹爹。適才懸空寺天橋之上,她明知毒水中人即死,卻擋在我身前,唯恐我受傷。有妻如此,令狐冲復有何求?」伸出雙臂,便往她腰中抱去。

  盈盈嗤的一笑,身子一側,令狐冲便抱了個空,要知令狐冲劍法雖精,內力渾厚,於拳腳、擒拿、輕身等等功夫,卻是差得遠了。盈盈雖然背心向他,但令狐冲一動,她便知其意,側身閃開,笑道:「一派掌門大宗師,如此沒規矩嗎?」令狐冲笑道:「普天下掌門人之中,以恆山派掌門最為莫名其妙,貽笑大方了。」盈盈正色道:「大哥,你為什麼這樣說?連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對你也禮敬有加,還有誰敢瞧你不起?你師父將你逐出華山門牆,你可別永遠將這件事放在心頭,自覺愧對於人。」盈盈這幾句話,正說中了令狐冲的心事,他生性雖然豁達,但於逐出師門之事,卻是一直既慚愧又痛心,這時不由得長嘆一嘆,低下了頭。

  盈盈拉住他手,道:「大哥,你身為恆山掌門,已於天下英雄之前,揚眉吐氣。恆山華山兩派向來齊名,難道堂堂恆山派掌門,還及不上一個華山派的弟子嗎?」令狐冲道:「多謝你相勸。只是我總覺做尼姑頭兒,有些尷尬可笑。」盈盈道:「今日已有千餘名英雄好漢投入恆山派麾下,以聲勢而論,除了嵩山派尚可和你較量一下外,五嶽劍派之中,泰山、衡山、華山三派,那裏及得上你?」令狐冲道:「這件大事,我還沒謝你呢。」盈盈微笑道:「謝什麼?」令狐冲道:「你怕我做尼姑頭兒不大體面光采,於是派遣手下好漢,都投歸恆山。若不是聖姑有令,這些放蕩不羈,桀驁不馴的江湖朋友,肯乖乖的來受我約束?」盈盈抿嘴一笑,道:「那也不盡然,你做他們的盟主,攻打少林寺,大夥兒都很服你呢。」

  兩人談談說說,離主庵已近,已隱隱聽到群豪笑語喧嘩之聲。盈盈停步道:「大哥,咱們暫且分手,待爹爹大事已定,我再來見你。」令狐冲胸口突然一熱,說道:「你去黑木崖嗎?」盈盈道:「是。」令狐冲道:「我和你同去。」盈盈目光中放出十分喜悅的光采,卻緩緩搖頭。

  令狐冲道:「你不要我同去?」盈盈道:「你今天剛做恆山派掌門,便和我一起去辦朝陽神教的事。雖說恆山派新掌門行事令人莫測高深,這樣幹,未免過份了些吧?」令狐冲道:「對付東方不敗,那是艱危之極的事,我難道能置身事外,任由你去涉險?」盈盈道:「那些江湖漢子住在恆山別院之中,難保他們不向恆山派的姑娘們囉嗦。」令狐冲道:「只須你去傳個號令,諒他們便有天大膽子,再也不敢。」盈盈喜道:「好,你願和我同去,我代爹爹多謝了。」令狐冲笑道:「咱二人你謝我,我謝你的,幹麼這樣客氣?」盈盈嫣然一笑,道:「以後我對你不客氣,可別怪我。」

  二人回到見性峰上,分別向眾弟子吩咐。令狐冲命諸弟子勤練武功。盈盈則叮囑群豪,過了今天之後,若是有人踏上見性峰一步,上左足砍左足,上右足砍右足,雙足都上便兩腿齊砍,次日清晨,令狐冲、盈盈、上官雲帶同倖存的二十名教眾,和眾人別過,向黑木崖進發。

  那黑木崖是在河北境內,由恆山而東,不一日到了平定州。令狐冲和盈盈一路都坐在大車之中,車帷低垂,以防為東方不敗的耳目知覺。當晚盈盈和令狐冲在平定州客店之中歇宿。該地和朝陽神教總壇相去不遠,城中頗多教眾來往,上官雲派遣四名得力部屬在客店前後把守,不許閒雜人等行近。

  晚膳之時,盈盈陪著令狐冲小酌三杯。店堂中火盆裏的熊熊火光映在盈盈臉上,大增嬌艷。令狐冲連喝了三大碗酒,說道:「盈盈。你爹爹那日在少林寺中,說道他於當世豪傑之中,佩服三個半人,其中以東方不敗居首。此人既能從你爹爹手中奪得教主之位,自是個才智之士,江湖上又傳言道,天下武功以東方為第一,不知此言真假如何?」盈盈道:「東方不敗這廝極工心計,那是不必說了。武功到底如何,我卻不大了然,只因近幾年來我極少見到他的面。」令狐冲點頭道:「近幾年你在洛陽城中綠竹巷住,自是少見其面。」盈盈道:「那倒也不盡然。我雖在洛陽城住,每年總回黑木崖一兩次,但回到黑木崖,往往也見不著東方不敗。聽教中長老說,這些年來,越來越難見到教主。」令狐冲道:「身居高位之人,往往裝神弄鬼,令人不易見到,以示與眾不同。」盈盈道:「這自然是一個原因,但我猜想他是在苦練『葵花寶典』上的功夫,不願教中的事務打擾他的心神。」令狐冲道:「你爹爹曾對我說,當年他日夕苦思『吸星大法』中化解異種真氣之法,不理教務,這才讓東方不敗篡奪了權位,難道東方不敗又來重蹈覆轍麼?」盈盈道:「東方不敗自從不親教務之後,教中事務,這些年來可說是那姓楊的小子大權獨攬了。這小子不會奪東方不敗的權,重蹈覆轍之舉,似乎不用擔心。」令狐冲道:「姓楊的小子?那是誰啊?怎地我從來沒聽見過?」盈盈臉上忽然現出忸怩之色,微笑說:「說起來沒的污了口。教中知情之人誰也不提,教外之人誰也不知,你自然不會聽見了。」令狐冲好奇之心大起,道:「好妹子,你便說給我聽聽。」盈盈道:「那姓楊的叫做楊蓮亭,只二十來歲年紀、武功既低,又無辦事才幹,但近來東方不敗卻對他寵信得很,真是莫名其妙。」說到這裏,臉上一紅,嘴角微斜,顯得甚是鄙夷。

  令狐冲恍然道:「啊,這姓楊的是東方不敗的男寵了,原來他雖是英雄,卻喜歡……喜歡孌童。」盈盈道:「別說啦,我不懂東方不敗搗甚麼鬼。總之他把甚麼事兒都交給楊蓮亭去辦,教裏很多兄弟都害在這姓楊的手上,當真該殺……」突然之間,窗外有人笑道:「這話錯了,咱們該得多謝楊蓮亭才是。」盈盈喜叫:「爹爹!」快步過去開了門。任我行和向問天走進房來,二人都穿著莊稼漢的衣服,頭上的破氈帽遮住了大半張臉,若非聽到聲音,當真是見了面也認不出來。令狐冲上前廝見,命店小二重整杯筷,再加酒菜。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