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
二四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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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我行道:「這些日子來我和向兄弟聯絡教中舊人,竟出乎意料之外的容易。十個中倒有八個不勝之喜,均說東方不敗近年來倒行逆施,已近於眾叛親離的地步。尤其那楊蓮亭以教中一個無名小卒,只因巴結上了東方不敗,大權在手,作威作福,將教中不少功臣斥革的斥革,害死的害死。若不是限於教中嚴規,早已有人起來造反了。那姓楊的幫著幹了這樁大事,豈不是須得多謝他才是?」盈盈道:「正是。」又問:「爹爹,你們怎知我們到了?」任我行笑道:「向大哥已和上官雲打了一架,後來才知他已歸降了你。」盈盈道:「向叔叔,你沒傷到他吧?」向問天微笑道:「要傷到上官鵰俠,可不是易事。」正說到這裏,忽聽得外面噓溜溜、噓溜溜的哨子聲響,靜夜中聽來,令人毛骨悚然。 盈盈道:「難道東方不敗知道我們到了?」轉向令狐冲解說:「這哨聲是教中捉拿刺客、叛徒的訊號,本教之眾一聞訊號便當一體戒備,奮勇拿人。」 過了片刻,聽得四匹馬從長街上奔馳而過。馬上乘者大聲傳令:「教主有令:風雷堂長老童百熊勾結敵人,謀叛本教,立即擒拿歸壇,如有違抗,格殺勿論。」盈盈失聲道:「童伯伯!那怎麼會?」只聽得馬蹄聲漸遠,號令一路傳了下去。朝陽神教在這一帶囂張得很,簡直沒把地方官放在眼裏。任我行道:「東方不敗消息倒也靈通,咱們前天和童老會過面。」盈盈呼了口氣,道:「童伯伯也答應幫咱們?」任我行搖頭道:「他怎肯背叛東方不敗?我和向兄弟二人跟他剖析利害,說了半天,最後童老說道:『我和東方兄弟是過命的交情,兩位不是不知,今日跟我說這些話,那是分明瞧不起童百熊,把我當作了是出賣朋友之人。東方教主近來受小人之惑,幹了不少錯事,但就算他身敗名裂,我姓童的也絕不會做半件對不起他的事。姓童的不是兩位敵手,要殺要剮便請動手。』這位童老,果然是老薑越老越辣。」令狐冲讚道:「好朋友,好漢子!」盈盈道:「他既不答應幫咱們,東方不敗又怎地要拿他?」向問天道:「這就叫做倒行逆施了。東方不敗年紀沒怎麼老,行事卻已顛三倒四。像童老這麼對他忠心耿耿的好朋友,普天下那裏找去?」 任我行拍手笑道:「東方不敗和童老翻臉,咱們的大事是必成的了,來,乾一杯!」四個人一齊舉杯喝乾。盈盈向令狐冲道:「這位童伯伯是本教元老,昔年曾有大功,教中上下,人人對他甚是尊敬。他向來和爹爹不對,跟東方不敗卻是交情極好。按情理說,他便犯了再大的過失,東方不敗也會賣他的面子。」 任我行道:「東方不敗捉拿童百熊,黑木崖上自是吵翻了天,咱們乘這時候上崖,那是最好不過。」向問天道:「咱們請上官兄弟一起來商議商議。」任我行點頭道:「甚好。」向問天轉身出房,隨即和上官雲一起進來。上官雲一見任我行,便即躬身行禮,道:「屬下上官雲,參見教主,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任我行笑道:「上官兄弟,素聞你是個不愛說話的硬漢子,怎地今日初次見面,卻說這等話?」上官雲一愣,道:「屬下不明,請教主指點。」盈盈道:「爹爹,你聽上官叔叔說『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這句話很是突兀,是不是?」任我行道:「什麼千秋萬載,一統江湖,當我是秦始皇嗎?」 盈盈微笑道:「這是東方不敗想出來的玩意兒,他要教下屬眾每個人見到他時都說這句話,就是他不在跟前,教中兄弟們互相見面之時,也須這麼說。那還是不久之前搞的花樣。上官叔叔說慣了,對你也這麼說了。」任我行點頭道:「原來如此。千秋萬載,一統江湖,那倒想得挺美,但又不是神仙,那裏有千秋萬載的事?上官兄弟,聽說東方不敗下了令要捉拿童老,料想黑木崖上甚是混亂,咱們今晚便上崖去你說如何?」上官雲道:「教主令旨英明,算無遺策,燭照天下,造福萬民,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屬下謹奉令旨,忠心為主,萬死不辭。」任我行心下暗自嘀咕:「江湖上多說『鵰俠』上官雲武功既高,為人又極耿直,怎地說起話來滿口諛詞陳腔濫調,直似個不知廉恥的小人?難道江湖上傳聞多誤,他只是浪得虛名?」想及此處,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盈盈笑道:「爹爹,咱們要混上黑木崖去,第一自須易容改裝,別讓人給認了出來。可是更要緊的,卻得學會一套黑木崖上的切口,否則你開口便錯。」任我行道:「什麼叫做黑木崖上的切口?」盈盈道:「上官叔叔說的什麼『教主令旨英明,算無遺策』,什麼『屬下謹奉令旨,忠心為主,萬死不辭』等等,便是近年來在黑木崖上流行的切口這一套,都是楊蓮亭那廝想出來奉承東方不敗的。他越聽越是喜歡,到得後來,只要有人不是這麼說,便成為大逆不道的罪行,說得稍有不敬,立時便有殺身之禍。」任我行道:「你見到東方不敗之時,也說這些狗屁嗎?」盈盈道:「身在黑木崖上,不說又有甚麼法子?女兒所以常在洛陽城中住,便是聽不得這些教人臉紅的言語。」任我行道:「上官兄弟,咱們之間,今後這一套全都免了。」上官雲道:「是。教主指示聖明,歷百年而常新,垂萬世而不替,如日之光,布於天下,屬下自當凜遵。」盈盈抿著嘴兒,不敢笑出聲來。 任我行道:「你說咱們該當如何上崖才好?」上官雲道:「教主胸有成竹,神機妙算,當世無人能及萬一。教主座前,屬下如何敢參議?」任我行道:「東方不敗商教中大事之時,也是無人敢發一言嗎?」盈盈道:「東方不敗才智超群,別人原不及他的見識。就算有人想到什麼話,誰也不敢亂說,免遭飛來橫禍。」任我行嘆了口氣,道:「原來如此。上官兄弟,東方不敗命你去捉拿令狐冲,當時如何指示?」上官雲道:「他說捉到令狐大俠,重重有賞,捉拿不到,提頭來見。」任我行笑道:「很好,你就綁了令狐冲去領賞。」 上官雲退了一步,說道:「令狐大俠是教主愛將,有大功於本教,屬下何敢得罪?」任我行笑道:「東方不敗的居處,甚是難上,你綁縛了令狐冲去黑木崖,他定要傳見。」盈盈笑道:「此計大妙,咱們便扮作上官叔叔的下屬,一同去見東方不敗。只要見到他面,大夥兒抽兵刃齊上,不管他是否練成了『葵花寶典』,總之是雙拳難敵四手。」向問天道:「令狐兄弟最好是假裝身受重傷,手足上綁布帶,染些血跡,咱們幾個人用擔架抬著他,一來好叫東方不敗不防,二來擔架之中可以暗藏兵器。」任我行道:「甚好,甚好。」 只聽得長街彼端傳來馬蹄聲響,有人大呼:「拿到風雷堂主了,拿到風雷堂主了!」盈盈向令狐冲招了招手。兩人走到客店大門之後,只見數十人騎在馬上,高舉火把,擁著一個身材魁梧的老者疾馳而過。那老者鬚髮俱白,滿臉是血,當是經過一番劇戰。他雙手被綁在背後,雙目炯炯,有如要噴出火來,顯是心中憤怒已極。盈盈低聲道:「五六年前,東方不敗見到童伯伯時,熊兄長,熊兄短,親熱得不得了,那想到今日竟會反臉無情。」 過不多時,上官雲已取來了擔架事物。盈盈將令狐冲的手臂用白布包紮了,吊在他頭頸之中,宰了口羊,將羊血灑得他滿身都是。任我行和向問天都換上教下兄弟的衣服,盈盈也換上男裝,塗黑了臉,飽餐之後,帶同上官雲的部屬,向黑木崖進發。 離平定州西北四十餘里,山石殷紅如血,一片長灘,水流湍急,那便是有名的猩猩灘。自猩猩灘更向北行,兩邊石壁如牆,僅有一道寬約五尺的石道可以通行。一路上朝陽神教的教眾把守得極是嚴密,但一見到上官雲,都是十分恭謹。一行人經過三處山道,又來到一處水灘之前,上官雲放出響箭,對岸搖過來三艘小船,將一行人接了過去。令狐冲暗想:「朝陽神教數百年的基業,果然是非同小可。若不是上官雲作內應,咱們要從外邊攻入,那可是談何容易?」 到得對岸,一路上山道極是陡峭。上官雲等在過渡之時便已棄馬不乘,這時在松柴火把的照耀之下,盈盈自始至終,守在擔架之側,手中持著雙劍,全神監視。要知這一路上山地勢極險,抬擔架之人若是拚著性命不要,將擔架往萬丈深谷中一拋,令狐冲的性命不免喪於宵小之手了。 到得總壇時天尚未明,上官雲命人向東方不敗急報,說道已然奉行教主令旨,成功而歸。過了一會只聽得半空中銀鈴聲響,上官雲立即站起,恭恭敬敬的等候。盈盈拉了任我行一把,低聲道。「教主令旨到,快站起來。」任我行心下咕嘀:「怎知是東方不敗令到?」當即站起,放眼瞧去,只見總壇中一干教眾在這剎那間突然都站在原地不動,便似忽中邪魔一般。那銀鈴之聲從高而下的響將下來,十分迅速,待得鈴聲小歇,眾人這才恢復行動。一名身穿黃衣的教眾走將進來,雙手展開一幅黃布,讀道:「朝陽神教文成武德,仁義英明教主東方令曰:賈布、上官雲遵奉令旨,成功而歸,殊堪嘉尚,著即帶同俘虜,上崖進見。」上官雲躬身道:「教主千秋萬載,一統江湖!」令狐冲見了這情景,暗暗好笑:「這不跟戲台上太監宣讀聖旨一樣嗎?」 上官雲喝道:「教主賜屬下進見,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他屬下眾人一齊說道:「教主賜屬下進見,大恩大德,永不敢忘。」任我行、向問天等隨著眾人動動嘴巴,肚中暗暗咒罵。 當下一行人沿著石級向崖上行去,經過了三道鐵閘,每處鐵閘之前,均有人喝問當晚口令,檢查腰牌。到得一道大石門前,只見兩旁刻著兩行大字,左首是「文成武德」,右首是「仁義英明」,橫額上刻著「中興聖教」四個大紅字。過了石門後,只見地下放著一隻大竹簍,足可裝得八九石米。上官雲喝道:「把俘虜抬進去。」和任我行、向問天、盈盈二人同時彎腰,抬了擔架,進入竹簍,只聽得鈴聲響動,那竹簍緩緩升高。原來上有絞索絞盤,將竹簍絞了上去。 這竹簍不住上升,令狐冲抬頭向上張望,只見頭頂有數點火星,那黑木崖著實高得厲害。盈盈伸出右手,握住了他左手。黑夜之中,可以見到一片片輕雲從頭頂飄過,再過一會,身入雲霧,俯視簍底,但見黑沉沉的一片,連燈火也望不到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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