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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


  ▼第七十四回 中伏遇險

  方證、冲虛、令狐冲三人乃是當世武林中頂尖高手,雖然對準他們的強弓硬弩,非尋常弓箭之可比,而伏在窗後的箭手料想也非庸手,但這等局面,畢竟奈何不了三人。只是身處二閣之間的天橋之上,下臨萬丈深淵,既不能縱躍而下,而天橋身僅數尺之窄,亦無迴旋餘地,加之三人身上均未攜帶兵刃,猝遇變故,心下倒也不免吃了一驚。

  令狐冲身為主人,斜身一閃,已擋在二人身前,喝道:「大膽鼠輩,怎地不敢現身?」只聽一人喝道:「射!」三人舞袖揮擋,卻見窗中射出十七八道黑色水箭。這些水箭竟是從前頭上射將出來,原來長箭並非射人用的羽箭,而是內有機括,用以射水,水箭斜射向天,顏色烏黑,在夕陽反照之下,顯得詭異之極。令狐冲等三人跟著便聞到一陣奇臭。這臭氣既似腐爛的屍體,又似大批死魚死蝦,三人雖然內功均高,但奇臭入鼻,忍不住便要作嘔。十餘道水箭射入天空後,化作雨點,紛紛灑將下來,有些落在欄干之上,片刻之間,木欄干上腐蝕出一個個小孔,端的是厲害無比。方證和冲虛雖然見多識廣,卻也從未見過這等猛烈的毒水,若是羽箭暗器,他三人即是手中沒有兵刃,也能以袍袖運氣擋開,但這等遇物即爛的毒水,實是無可奈何,身上只須沾上一點一滴,只怕便腐爛至骨。二人對視一眼,都見到對方臉上變色,眼中微露懼意,要令這二大掌門眼中顯露懼意,那可真是難得之極了。一陣毒水射過,窗後那人朗聲說道:「這陣毒水是射向天空的,若是射向三位身上,那便如何?」只見十七八枝長箭的箭頭慢慢斜下,又平平的指向三人。這天橋不過二十餘丈,左端與靈龜閣相連,右端與神蛇閣相連,雙閣之中均伏有毒水機弩,若是兩邊機弩齊發,三人縱有天大的神通,也是難以逃生了。

  令狐冲聽得這人的說話聲音,微一凝思,便已記起,說道:「東方教主派人前來送禮,送的好禮!」原來伏在靈龜閣中說話之人,正是東方不敗派來送禮道賀的那個賈布。他聽得令狐冲辨明了自己口音,哈哈一笑,說道:「令狐公子好聰明,認出了在下口音。聰明人不吃眼前虧,既是在下暗使卑鄙詭計,佔到了上風,令狐公子便暫且認輸如何?」

  這「黃面尊老」賈布把話說在頭裏,自稱是「卑鄙詭計」,倒免得令狐冲出言指責他了。令狐冲氣運丹田,朗聲長笑,山谷為之鳴響,說道:「我和少林、武當兩位前輩在此閒談,只道今日上山來的都是好朋友,沒作防範的安排,可著了賈兄的道兒。此刻便不認輸,也不可得了。」賈布道:「如此甚好。東方教主素來尊敬武林中的前輩,看重後起之秀的少年英俠。何況任大小姐自幼跟東方教主一起長大,便看在任大小姐面上,我們也不敢對令狐公子無禮。」令狐冲哼了一聲,並不答話。方證和冲虛當令狐冲和賈布對答之際,察看周遭情勢,要尋覓空隙,冒險一擊,只是前後水槍密密相對,僧道二人同時出手,當能掃除得十餘枝水槍,但若要一股盡殲,卻是萬萬不能,只須有一枝水槍留下發射毒水,三人便均難保性命。僧道二人對望了一眼,眼光中所示心意都是說:「不能輕舉妄動。」只聽賈布又道:「既然令狐公子願意認輸,那是再好不過。我和上官兄弟下山之時,東方教主吩咐下來,要請公子和少林寺方丈,武當掌門道長,同赴黑木崖敝教總壇盤桓數日。此刻三位同在一起,那是再好不過,咱們便即起行如何?」令狐冲又是哈了一聲,心想天下那有這樣的便宜事,己方三人只要一離開天橋,制住賈布、上官雲和他一干手下,只是反掌之事。果然賈布跟著便道:「只不過三位武功太高,若是行到中途,忽然改變主意,不願去黑木崖了。我們可無法交差,吃罪不起,因此斗膽向三位借三隻右手。」令狐冲道:「借三隻右手?」賈布道:「正是,請三位各自砍下右手,那我們就放心得多了。」

  令狐冲又是哈哈一笑,道:「原來如此。東方不敗是怕了我們三人的武功劍術,因此佈下了這個圈套,只要我們砍下了自己右手,使不了劍,他便高枕無憂了。」賈布道:「高枕無憂倒不見得。任我行少了公子這樣一位強援,那便勢孤力弱得多。」令狐冲道:「閣下說話倒坦率得很。」賈布道:「在下是真小人。」他提高嗓子,說道:「方丈大師,掌門道長,兩位是寧可捨卻一臂呢,還是甘願把性命拚在這裏?」冲虛道:「好,東方不敗要借手臂,我們把手臂借給他便是。只是我們身上不帶兵刃,要割手臂,卻有些為難。」

  他這個「難」字剛脫口,窗口中寒光一閃,一個鋼圈擲了出來。這鋼圈直徑近尺,邊緣鋒利,圈中有一橫條作為把手,乃是外門的短打兵刃,若是一對,便是「乾坤圈」之類了。令狐冲站在最前,伸手一抄,接了過來,不由得微微苦笑,心想這賈布真是極工心計,這鋼圈外緣鋒利如刀,一轉之下,便可將手臂割斷,但舞動起來,不論舞得如何迅捷,總因兵刃太短,無法擋開飛射過來的水箭。

  賈布厲聲喝道:「既是答應,快快下手!別要拖延時刻,妄圖救兵到來。我叫一、二、三!若不斷臂,毒水齊發。一!」令狐冲低聲道:「我向前急衝,兩位跟在我身後!」冲虛道:「不可!」賈布叫道:「二!」令狐冲左手將鋼圈一舉,心想:「方證大師和冲虛道長是我恆山客人,說什麼也不能讓他二位受傷害。他『三』字一叫出口,我擲出鋼圈,舞動袍袖衝上,只要毒水都射在我身上,他二位便有機會乘隙脫身。」只聽得賈布叫道:「大家預備,我要叫『三』了!」

  便在賈布這「三」字一出口之際,只聽得靈龜閣中一個清脆的女子聲音喝道:「且慢!」跟著似有一團綠雲冉冉從閣頂飄落,擋在令狐冲身前,正是盈盈。令狐冲急叫:「盈盈,退後!」盈盈反過左手,在身後搖了搖,叫道:「賈叔叔,黃面尊者在江湖上好響的萬兒,怎地幹起這等沒出息的勾當來啦!」賈布道:「這個……大小姐,你……退開,別淌混水。」盈盈道:「你在這裏幹甚麼來著?東方叔叔叫你和上官叔叔來送禮給我,你怎地受了嵩山派左冷禪的賄賂,竟來對恆山掌門無禮?」賈布道:「誰說我受了左冷禪的賄賂?我奉有東方教主密令,捉拿令狐冲送交總壇。」盈盈道:「你胡說八道。教主的黑木令在此。教主有令:賈布密謀不軌,一體教眾見之即行擒拿格殺,重重有賞!」說著右手高高舉起,果然是一根黑木令牌。賈布大怒,喝道:「放箭!」盈盈道:「東方教主叫你殺我嗎?」賈布道:「你違抗教主令旨……」盈盈叫道:「上官叔叔,你將叛徒賈布拿下,你便升作光明左使。」賈布位居上官雲之上,上官雲自負武功較他為高,本來有些心病,一聽盈盈的呼喚,不禁登感遲疑。他自然知道盈盈是前任教主之女,東方教主向來對她十分尊重,雖然聽說任教主重入江湖,謀復教主之位,料想東方教主和任大小姐之間定將不少糾葛,但要他此刻指揮部屬向盈盈發射毒水,卻是萬萬不能。賈布又叫:「放箭!」他那些部屬一直視盈盈有若天神,又見她手中持有黑木令,卻如何敢對她無禮?

  正僵持間,靈龜閣下忽然有人叫道:「火起,火起!」紅光一閃,黑煙衝上,正是樓閣底下著了火。盈盈叫道:「賈布,你好狠心,為何放火燒死你的老部下?」賈布怒道:「胡說八……」盈盈叫道:「快下去救火!」向前衝去,令狐冲、方證、冲虛三人乘勢奔前。這三個人是何等的身手,盈盈現身之後造成了這一空隙,三人立即一衝而前,破窗而入。

  三人一衝入閣內,毒水機弩即已無所施其技。令狐冲搶到真武大帝座前,提起一隻燭台,右臂一振之下,蠟燭飛出。他知道毒水實在太過厲害,祇須身上濺到一點,那便後患無窮,眼見方證、冲虛二人掌劈足踢,下手毫不容情,霎時之間已料理了七八人,他提起燭台,當作劍使,手臂一抬,便刺入了一人咽喉,頃刻間殺了六人。

  賈布與上官雲這次來到恆山,共攜帶四十口箱子,每口箱子二人扛抬,一共有八十名漢子。這八十人其實均是朝陽神教中的得力教眾,雖非第一流高手,武功卻均頗為了得。四十人分布於懸空寺四周,其餘四十人便取了裝在箱中的機弩,分自神蛇閣、靈龜閣中出襲。令狐冲等三人片刻間將賈布手下的二十人屠戮殆盡,毒水機弩散了一地。賈布手持一對判官筆,正和盈盈手中一長一短的雙劍鬥得正緊。

  令狐冲和盈盈交往,初時是聞其聲而不見其人,隨後是見其威懾群豪而不知其所由,感其深情而不知其所蹤。當日她手殺少林弟子,力鬥方生大師,令狐冲也只是見其影而不見其形,直至此刻,才是初次正面見到她和人相鬥。只見她身形輕靈,倏來倏往,劍招攻人,部位奇特,長短劍或虛或實,極盡飄忽,雖然是一個實實在在的人便在眼前,令狐冲心中,仍是覺得飄飄緲緲,如煙如霧。

  那「黃面尊者」賈布所用的一對判官筆尺寸雖無異狀,但份量顯然極重,揮舞之際,發出有似鋼鞭鐵戟一般的聲息。盈盈的雙劍始終不和他一對判官筆相碰。賈布的筆招每一招都指向盈盈身上各處大穴,但總是差之毫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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