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金庸 > 舊版笑傲江湖 | 上頁 下頁
二四三


  冲虛道:「那姓林的傳來左冷禪的號令,說道三月十五清晨,五嶽劍派上下人眾齊集嵩山,推選五嶽派的掌門人。此舉原早在方丈大師的意料之中,只是咱們沒想到左冷禪會如此性急而已。他說推選五嶽派掌門人,倒似五嶽劍派合而為一之事已成定局。本來照我們推想,衡山莫大先生脾氣怪僻,是不會附和左冷禪的。泰山天門道兄性子剛烈,也決計不肯屈居人下。令師岳先生外圓內方,對華山一派的道統看得極重,左冷禪要他取消華山派的名頭,岳先生應該是據理力爭。只有恆山一派,三位前輩師太先後圓寂,一眾女弟子無力和左冷禪抗爭,說不定會就此屈服。不料定閒師太當真是位女中英傑,她臨死之時,胸中已有成算,竟能破除成規,將掌門人一席重任,交託在老弟手中。只要泰山、衡山、華山、恆山四派聯手,不允併成五嶽派,左冷禪為禍江湖的陰謀便不能得逞了。」

  令狐冲道:「然而瞧著林厚今日來傳令的聲勢,似乎泰山、衡山、華山三派均已受了左冷禪的挾制。」冲虛點頭道:「正是,而令師岳先生的動向,也令方丈大師和貧道大惑不解。聽說福州林家有一名子弟,拜在令師門下,是不是?」令狐冲道:「正是。這林師弟名叫林平之。」冲虛道:「他祖傳有一部辟邪劍譜,江湖上傳言已久,均說譜中所載劍法,威力極大,老弟想來必有所聞。」令狐冲道:「是。」當下將如何在福州向陽巷中尋到一件袈裟,如何嵩山派有人謀奪,自己如何受傷暈倒等情說了。

  冲虛沉吟半晌,道:「按情理說,令師見到了這件袈裟,自會交給你林師弟。」令狐冲道:「可是後來我師妹又向我追討辟邪劍譜。那日在少林寺中,左冷禪和任教主比藝較量之時,以指作劍,向問天向大哥聲稱這是辟邪劍法。晚輩是井蛙之見,實不知左冷禪所使,是否真是辟邪劍法,要向二位前輩請教。」

  冲虛向方證瞧了一眼,道:「方丈大師,其中原委,請你向令狐老弟解說吧。」方證點了點頭道:「令狐掌門,你可到聽過『葵花寶典』的名字?」令狐冲道:「我師父曾提起過,他老人家說道,『葵花寶典』是武學中至高無上的秘笈。可是失傳已久,不知下落。後來晚輩又聽任教主說道,他曾將『葵花寶典』傳給了東方不敗,然則這部『葵花寶典』,目前是在朝陽神教手中了。」方證搖頭道:「這只是半部,而不是一部。」令狐冲應道:「是。」他心想武林中如果有什麼重大的隱秘之事,這兩位前輩若是不知,旁人更不會知道了,料知即將有一件武林中的大事,從方證大師口中透露出來。

  方證抬起頭來,望著悠悠從天空飄過的白雲,說道:「華山派有氣宗、劍宗之分,一派分為兩宗,那是什麼緣故?」令狐冲道:「晚輩不明,請前輩指點。」

  方證道:「華山派前輩,曾因氣宗、劍宗之分,大動干戈,自相殘殺,這一節你是知道的了。」令狐冲道:「是。只是我師父亦未詳加教誨。」方證點頭道:「本派中師兄弟同室操戈,實非美事,是以岳先生不願多談。華山派所以有氣宗、劍宗之分,據說也是因那部『葵花寶典』而起。」他頓了一頓,緩緩說道:「這部『葵花寶典』,武林中向來都說,是一雙夫妻所合著。至於這一對前輩高人姓甚名誰,已是無可查考,有人說,男的名字中有一『葵』字,女的名字中有一『花』字,所以合稱『葵花寶典』,但這多半也只是猜測之詞。大家只知道,這對夫妻初時恩愛甚篤,後來卻因故反目。這對夫妻撰作『葵花寶典』之時,年方壯盛,武功如日中天,反目之後,從此避不見面,而一部武功秘笈,也就分為兩部,歷來將那男子所著的秘笈稱為乾經,女子所著的稱坤經。」

  令狐冲道:「原來『葵花寶典』分為乾坤二部。晚輩今日是首次得聞。」方證道:「經分乾坤,那也只是武林中某一些人的說法,也有人稱之為『天書、地書』、『陽錄、陰錄』的,總之原書上並無標籤,任由後人隨意稱呼了。二百餘年來,事情也十分湊巧,始終並無一人同時讀通了乾坤二經,將寶典中的武功融會貫通,若說沒有機緣,卻也不然。百餘年前,乾坤二經都曾歸福建莆田少林寺下院所有,其時莆田少林寺方丈紅葉禪師,乃是一位大智大慧的了不起人物,依照他老人家的武功悟性,該當通解乾坤二經才是,但據他老人家的弟子說道,紅葉禪師並未通解全書。」

  令狐冲道:「看來這部寶典內部深奧無比,即是紅葉禪師這樣的聰明智慧之士,也難以全部領悟。」方證大師點頭道:「是啊。老衲和冲虛道兄都無這等緣法,無福見到寶典,否則雖不敢說修習寶典的功夫,看上一看,知道其中所載到底是些什麼高深莫測的秘訣,也是好的。」冲虛微微一笑道:「大師卻動塵心了。咱們學武之人,不見到寶典則已,若是見到,定然會廢寢忘食的研習參悟,結果不但誤了清修,反而空惹一身煩惱。咱們沒有緣份見到,其實倒是福氣。」

  方證哈哈一笑,道:「道兄說得是,老衲塵心不除,好生慚愧。」他轉頭又向令狐冲道:「故老相傳,乾經與坤經中所載武功的基本法門,所走路子,不但大異其趣,而且是截然相反。據說華山派有兩位師兄弟,曾有一個機緣到莆田少林寺作客,不知如何,竟然看到了這部『葵花寶典』。」令狐冲心想:「『葵花寶典』既屬莆田少林寺所有,自是秘不示人。華山派這兩名師兄弟能夠見到,定是偷看。方證大師說得客氣,不提這個『偷』字而已。」方證又道:「其時匆匆之中,二人不及同時遍閱全書,當下二人分讀,一個人讀一部,後來回到華山,共同參悟研討。不料二人將書中功夫一加印證,竟然是牛頭不對馬嘴,越說越是鑿柄,二人又深信對方讀錯了書,只有自己見的才是真經。既然越說越離得遠,二人就分別自練,這樣一來,華山派就分為氣宗、劍宗,兩個本來親逾同胞骨肉的師兄弟,到後來竟然變成了對頭冤家。」令狐冲道:「這兩位前輩師兄弟,想來便是閔肅和朱子風兩位華山前輩了。」

  原來閔肅是華山氣宗之祖,朱子風則是劍宗之祖。華山一派分二宗,那也是許多年前之事了。方證道:「正是。閔朱二位不得紅葉禪師允可,私閱『葵花寶典』之事,紅葉禪師不久便即發覺。他老人家知道這部寶典中所載武學,太過博大精深,他自己以數十載之功,尚且難以通曉,閔朱二人囫圇吞棗的趕讀,一知半解,定然後患無窮,當下派遣他的得意弟子渡元禪師,前往華山,勸諭閔朱二位,不可修習寶典中的武學。

  令狐冲道:「想來閔朱二位前輩並未聽從。」方證道:「仔細想來,那也怪不得閔朱二人。想我輩學武之人,一旦得窺精深武學的秘奧,如何肯不修習?老衲清靜數十載,一旦想到寶典的武學,也不免起了塵念,冲虛道兄適才以此見笑,何況是尋常武師了?不料渡元禪師此一去,卻又生出一番事來。」令狐冲道:「難道閔朱二位對渡元禪師有所不敬嗎?」方證搖頭道:「那倒不是。渡元禪師上得華山,閔朱二人對他好生相敬,承認偷看了『葵花寶典』,一面深致歉意,一面卻以經中所載武學,向他請教。殊不知渡元禪師雖是紅葉禪師的得意弟子,寶典中的武學卻是未蒙傳授。閔朱二人只道他定然精通寶典中所載的學問,那想得到紅葉禪師另有深意?當下渡元禪師並不點明,聽他們背誦經文,隨口解釋,心下卻是暗自記憶。那渡元禪師武功本極高明,又是絕頂機智之人,聽到一句經文,便以己意演繹幾句,居然也說來頭頭是道。」

  令狐冲道:「這樣一來,渡元禪師反從閔朱二位那裏,得悉了寶典中的經文?」方證點頭道:「不錯。不過閔朱二人所記的,本已不多,經過這麼一轉述,不免又打了折扣。據說渡元禪師在華山之上住了八日,這才作別,但從此卻也沒再回莆田少林寺去。」令狐冲奇道:「他不再回去?卻到了何處?」方證道:「當時就無人得知了。不久紅葉禪師就收到渡元禪師的一通書信,說道他凡心難抑,決意還俗,無面目再見師父云云。」令狐冲大為奇怪,心想此事當真出乎意料之外。

  方證道:「由於這一件事,紅葉禪師和華山派之間,生了許多嫌隙,而華山弟子偷窺『葵花寶典』之事,也流傳於外,又隔數十年,遂有魔教十長老攻華山之舉。」令狐冲道:「魔教十長老攻華山,弟子可沒聽見過。」方證道:「算來那時候連你師父也還沒出世呢。魔教十長老攻華山,為的是這部『葵花寶典』,其時華山一派勢孤力弱,無力與魔教相抗,當下與泰山、嵩山、恆山、衡山四派結盟,五嶽劍派之名,便由此而起。第一次在華山腳下大戰,魔教十長老鎩羽而去,但五年之後,十長老精研了五嶽劍派的劍法之後,捲土重來……」令狐冲聽到這裏,突然想起在思過崖後洞所見的骷髏,以及石壁上所刻的武功劍法,不禁「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方證道:「怎麼?」令狐冲臉上一紅,道:「打斷了方丈的話頭,恕罪則個。」方證點了點頭,道:「這一次十長老有備而來,對五嶽劍派劍術中的精妙之著,都想好了破解之法。二次決鬥,五嶽劍派著實吃了虧,聽說有一部傳抄的『葵花寶典』,就此落入了魔教之手,只是那魔教十長老,卻也不得生離華山,想像那一場惡戰,定是慘烈非凡。」


學達書庫(xuoda.com)
上一頁 回目錄 回首頁 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