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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二


  ▼第七十三回 密商大計

  那通元谷在見性峰之側,相傳唐時仙人張果老曾在此煉丹。恆山大石上有蹄印數處,歷代相傳為張果老所騎驢子踏出。如此堅強的花崗石居然有驢踏之痕深印,若不是仙人遺跡,何以生成?唐玄宗封張果老為「通元先生」,通元谷之名,便由此而來。這通元谷和峰上主庵相距雖然不遠,但由谷至峰,山道絕險。令狐冲要將這批江湖豪客安置在通元谷中,自有令他們男女隔絕之意。方證大師聽令狐冲如此說,點頭說道:「如此甚好。這些朋友們歸入了恆山派,受恆山門規約束,當真是武林中一件大大的美事。」林厚見方證大師也如此說,知道今日已無法阻止令狐冲出任恆山掌門,只得傳達左冷禪的第二道命令,咳嗽一聲,朗聲說道:「五嶽劍派盟主有令:三月十五清晨,五嶽劍派各派弟子群集嵩山,選出五嶽派的掌門人,務須依時到達,不得有誤。」令狐冲道:「五嶽劍派併為一派,是誰的主意?」林厚道:「嵩山、泰山、華山、衡山四派,均已一致同意。你恆山派若是獨持異議,那便是和四派相抗,只有自討苦吃了。」他轉身向泰山派等人問道:「你們說是不是?」站在他身後的數十人齊聲道:「正是。」林厚一陣冷笑,轉身便走。藍鳳凰笑著道:「林老師,你失了旗子,回去怎麼向左盟主交待啊?不如我還了你吧!」說著右手一揮,將一面錦旗擲了過去。林厚失去令旗,心下正自發愁,眼見一面小旗勢挾勁風飛來,心想:「這是你的五毒旗,又不是五嶽令旗,我要來幹什麼?」心念甫轉之際,那旗已飛向面前,戳向他的咽喉,當即伸手抄住。突然間「啊」的一聲大叫,將旗擲下,只覺手掌心猶似烈火燒炙一般疼痛,提手一看,掌心已成淡紫之色,知道旗桿上餵有劇毒,已受了五毒教的暗算,不由得又驚又怒,罵道:「妖女……」藍鳳凰笑道:「你叫一聲『令狐掌門』,向他求情,我便給你解藥,否則你這條手臂要整個兒爛斷。」林厚素知五毒教使毒的厲害,一猶豫間,但覺掌心麻木,知覺漸失,心想我畢生功力,全在兩掌,若是爛斷了手臂,便成廢人,情急之下,只得叫道:「令狐掌門,你……你……」藍鳳凰笑道:「求情啊。」林厚道:「令狐掌門,在下得罪了你,求……求你賜給解……解藥。」令狐冲微笑道:「藍姑娘,可憐見兒的,給他解藥吧!」藍鳳凰一笑,向身畔一名苗女揮手示意。那苗女從懷中取出一個白紙小包來,走上幾步,拋給了林厚。林厚伸手接過,在群豪轟笑聲中疾趨下峰。

  令狐冲朗聲道:「眾位朋友,大夥兒既願在恆山別院居住,可得遵守我派的戒律。這戒律其實也不難守,只是第四條不得結交奸邪,有些麻煩。但自今而後,大夥兒都算是恆山派的人,恆山派弟子自然不是奸邪。不過和派外人士交友時,卻得留神些了。」群豪轟然稱是。令狐冲又道:「你們要喝酒吃肉,也無不可,可是吃葷之人,過了今日,便不能到這見性峰上來,連我自己在內,須得一體遵行。」方證大師合什道:「善哉,善哉!清淨佛地,原是不可褻瀆了。」令狐冲笑道:「好啦。這掌門人,算是做成了。大家肚子也餓啦,快開素齋來,我陪少林方丈、武當掌門和各位前輩用飯。到得明日,再和各位喝酒。」當日素齋用畢,方證大師說道:「令狐掌門,老衲和冲虛道兄二人有幾句話,想和掌門人商議。」令狐冲應道:「是。」心想:「當今武林中二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身來到恆山,必有重要話說。這見性峰上龍蛇混雜,不論在那裏說話,都是不免隔牆有耳。」當下吩咐儀和、儀清等弟子分別招待賓客,向方證、冲虛二人說道:「下此峰後,磁窯口側有一座山,叫作翠屏山,峭壁如鏡,山有懸空寺,乃恆山勝景。二位前輩若有雅興,令狐冲導往一遊如何?」冲虛道人道:「久聞翠屏山懸空寺建於北魏年間,於松不能掛,猿不能攀之處,發偌大願力,憑空建寺,正欲一開眼界。」

  當下令狐冲引著二人下見性峰,趨磁窯口,來到翠屏山下,仰頭一望,但見飛閣二座,聳立峰頂,其如仙人樓閣,豎於雲端,方證大師嘆道:「造此樓閣之人真是妙想天開,果然是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了。」三人展開輕功,緩步登山,來到懸空寺中。那懸空寺共有樓閣二座,皆高三層,凌虛數十丈,相距數十步,二樓之間,聯以飛橋。寺中有一年老僕婦看守打掃,見到令狐冲等三人到來,瞠目以視,既不招呼,也不行禮。令狐冲於十多日前曾偕儀和、儀琳等人來過,知道這僕婦又聾又啞,什麼事也不懂,當下也不理睬,逕和方證,冲虛來到飛橋之上。

  那飛橋闊僅數尺,若是常人登臨,放眼四周皆空,雲生足底,有如身處天上,自不免心目俱搖,手足如廢,但三人皆是一等一的高手,反覺臨此勝境,胸襟大暢,方證和冲虛向北望去,於飄緲煙雲之中,隱隱見到一些城郭,磁窯口雙峰陡東,一水中流,形勢極是雄峻。方證說道:「古人說一夫當關,萬夫莫開,這裏的形勢,確是如此了。」冲虛道:「北宋年間楊老令公守三關,鎮兵於此,這原是兵家必爭的要塞。始見懸空寺,覓得鬼斧神工,驚詫古人的毅力,但看到這五百里開鑿的山道,懸空寺又是渺不足道了。」令狐冲奇道:「道長,你說這數百里山道,都是人工開鑿出來的?」冲虛道:「史書記載,魏道武帝天興元年克燕,將兵自中山歸平城,發卒數萬人鑿恆嶺,通直道五百餘里,這磁窯口,便是這直道的北端了。」方證道:「所謂直道五百餘里,當然大多數是天生的。北魏皇帝發數萬兵卒,只是將其間阻道的山嶺鑿開而已,但縱是如此,工程之大,也令人矯舌不下了。」

  令狐冲笑道:「無怪乎有這許多人想做皇帝。他只要開一句口,數萬兵卒便將阻路的山嶺給他鑿了開來。」冲虛道:「權勢這一關,古來多少英雄豪傑,都是難過。別說做皇帝了,今日武林中所以風波迭起,紛爭不已,還不是為了那『權勢』二字。」令狐冲心下一凜,尋思:「他說到正題了。」便道:「晚輩不明,還望二位指點。」

  方證道:「令狐掌門,今日嵩山派的林老師率眾前來,為的是甚麼?」令狐冲道:「他傳達左盟主的號令,不許晚輩接任恆山掌門之位。」方證道:「左盟主為何不許你做恆山掌門?」令狐冲道:「在少林寶剎之中,晚輩得罪了他,他心下對晚輩甚是痛恨。他要將五嶽劍派併而為一,晚輩又曾阻撓他的大計。」方證問道:「你為何阻撓他的大計?」令狐冲一呆,一時頗感難以回答。

  令狐冲順口說道:「我為何要阻撓他的大計?」方證又問:「你以為五嶽劍派合而為一,這件事不妥麼?」令狐冲道:「晚輩當時也沒想過此事妥與不妥。只是嵩山派為了要脅恆山派答允,假扮魔教教眾,劫擄恆山弟子,圍攻定靜師太,所使手段太過卑鄙。晚輩剛巧遇上此事,甚是不平,是以出手相助。晚輩心想,五嶽劍派合併之舉倘是美事,嵩山派何不正大光明的與各派掌門商議,卻要幹這鬼鬼祟祟的行徑?」冲虛點頭道:「你所見不差,左冷禪此人心懷叵測,要做武林中的第一人。自知難以服眾,只好暗使陰謀。」方證嘆了口氣,道:「左盟主文才武略,確是武林中的傑出人物,五嶽劍派之中,原無第二人比得他上。不過他抱負太大,急欲壓倒武當、少林兩派,未免有些不擇手段。」冲虛道:「少林派向為武林領袖,數百年來眾所公認。少林之次,便是武當,更其次是崑崙,峨嵋、崆峒諸派。令狐賢弟,一個門派創建成名,那是數百年來英雄豪傑花了無數心血累積而成,一套套的武功家數,都是一點一滴,千錘百煉的積聚起來,絕非是一朝一夕之功。五嶽劍派在武林崛起,只不過是近六七十年的事,雖然興得快,家底總是不及崑崙、峨嵋,更不用說和少林派博大精深的七十二絕藝相比了。」令狐冲點頭稱是,冲虛又道:「各派之中,偶而也有一二才智之士,雄霸當時,但憑他一人之力,終難壓倒各家各派的豪傑,左冷禪一任五嶽劍派的盟主,方證大師就料到武林中從此多事。近年他的所作所為,果然證明方證大師的先見。」方證唸了一句:「阿彌陀佛。」

  冲虛道:「左冷禪當上五嶽劍派盟主,那是第一步,第二步是要將五派歸一,由他自任掌門。五派歸一之後,實力雄厚,便可隱然與少林、武當成為鼎足而三之勢。那時他會進一步蠶食崑崙、峨嵋、崆峒、青城諸派,一一將之合併。那是第三步。然後他會向朝陽神教啟釁,率領少林、武當諸派,一舉將朝陽神教挑了,這是第四步。」令狐冲內心隱隱感到一陣懼意,說道:「這種事情頗為難辦,他何以要花偌大心力?」冲虛道:「人心難測,世上之事,不論多麼難辦,總是有人去試上一試。你瞧,這五百里山道,不是有人鑿開了?這懸空寺,不是有人建成了?左冷禪若能滅了朝陽神教,在武林中已是唯我獨尊之勢,再要吞併武當,收拾少林,亦非難事。」方證又唸了一句:「阿彌陀佛。」令狐冲道:「原來左冷禪是想天下武林之士,個個遵奉他的號令。」冲虛哈哈一笑,道:「正是,那時候只怕他想做皇帝了,做了皇帝之後,又想長生不老,萬壽無疆了。這叫做『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來,皆是如此。英雄豪傑之士,絕少有人能逃得過這個『權位』的關口。」

  令狐冲默然,一陣北風疾颳過來,不由得機伶伶的打了個寒噤,說道:「人生數十年,但貴適意,又何苦此?左冷禪要消滅朝陽神教,吞併少林武當,不知將殺多少人,流多少血?」冲虛雙手一拍,說道:「照啊,咱們三人身負重任,須得阻止左冷禪,不讓他野心得逞,以免江湖之上,遍地血腥。」令狐冲悚然道:「道長這等說,可教晚輩大是惶恐。晚輩見識淺陋,謹奉二位前輩的教誨。」

  冲虛說道:「那日你率領群豪,赴少林寺迎接任大小姐,不損少林寺一草一木,方丈大師很承你的情。」令狐冲臉上微微一紅,道:「晚輩胡鬧,甚是惶恐。」冲虛道:「你走了之後,左冷禪等人也分別告辭,我卻又在少林寺中住了七日,和方丈大師日夜長談,深以左冷禪的野心勃勃為憂。後來咱們分別接到你老弟出任恆山派掌門的訊息,決定親自上恆山來,一來是向老弟道賀,二來是商議這件大事。」令狐冲道:「兩位如此抬舉,晚輩確不敢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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