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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一


  這時上峰來的賓客絡繹不絕,大都是當日曾參與攻打少林寺之役的群豪。接著崑崙派、點蒼派、峨嵋派、崆峒派、丐幫、各大門派幫會,均派有人來呈上各派掌門人、幫主的賀帖和禮物。令狐冲見賀客眾多,心下釋然:「他們都是瞧著恆山派和定閒師太的臉面,才來道賀,可不是憑著我令狐冲的面子。」

  只是嵩山、華山、衡山、泰山四派卻未有派人來賀。耳聽得砰砰砰三聲巨響,乃是吉時已屆的號炮,令狐冲抱拳向眾人團團一揖,朗聲說道:「恆山派前任掌門定閒師太不幸遭人暗算,與定逸師太同時圓寂。令狐冲秉承定閒師太遺命,接掌恆山一派的門戶,承眾位前輩、眾位朋友不棄,大駕光臨,恆山上下,實感榮寵。」磬鈸聲中,恆山派的群弟子列成兩行,魚貫而前,居中是儀和、儀清、儀真、儀質四名大弟子。四名大弟子走到令狐冲面前,躬身行禮。令狐冲長揖還禮。

  儀和說道:「四件法器,乃恆山派創派之祖曉風師太所傳,向由本派掌門人接管,新任掌門人令狐師兄便請收領。」令狐冲應道:「是。」這四名弟子將手中法器依法交了過來,乃是一卷經書,一個木魚,一串念珠,一柄短劍。令狐冲見到木魚,念珠,不由得有些發窘,只好伸手接過,雙眼視地,不敢與觀禮群豪的目光相接。儀清展開一個卷軸,說道:「恆山派四大戒律,一戒妄殺無辜,二戒暴亂行兇,三戒犯上忤逆,四戒結交奸邪。掌門師兄須當身體力行,督率弟子,一概凜遵。」令狐冲應道:「是!」心想:「那三戒倒也罷了,這不得結交奸邪那一戒,可不易遵行了。今日上峰來的賓客,倒有一大半是左道旁門之士。」儀真道:「便請掌門師兄入庵,叩拜歷代掌門祖師的遺像。」令狐冲道:「是!」!

  正欲轉身,忽聽得山道上有人大聲叫道:「五嶽劍派左盟主有令,令狐冲不得擅篡恆山派掌門之位。」叫聲甫息,五個人飛奔而至,後面又跟著數十人。當先五人手中各執一面錦旗,正是五嶽劍派的盟旗。五人奔至令狐冲身前七八丈處站定,居中那人矮矮胖胖,面皮黃腫,五十來歲年紀,令狐冲認得此人姓林名厚,外號「大陰陽手」,是嵩山派的一名好手,當日在河南荒郊曾和他交過手,長劍透他雙掌而過,是結下了極深樑子的,當下說道:「原來是林兄。」

  林厚將手中錦旗一展,說道:「恆山派是五嶽劍派之一,須遵左盟主號令。」令狐冲微笑道:「令狐冲接掌恆山門戶之後,是否還加盟五嶽劍派,可得好好商議商議。」這時其餘數十人已然奔近,卻是華山、衡山、泰山、嵩山四派的弟子。華山派的八人均是令狐冲當年的師弟,衡山、泰山、嵩山三派的,令狐冲也有一些認得。這數十人分成四列,手按劍柄,默不作聲。林厚說道:「恆山一派,向由出家的女尼執掌門戶,令狐冲身為男子,豈可壞了恆山派數百年來的規矩?」令狐冲道:「規矩是人所創,也可由人所改,這是本門自己之事,可與旁人並不相干。」群豪之中,已有人向林厚叫罵起來:「他恆山派的事,要你嵩山派來多管閒事?」「你奶奶的,給我滾吧!」「什麼五嶽盟主,狗屁的盟主,好不要臉。」林厚向令狐冲道:「這些口出污言之人,在這裏幹什麼來著?」令狐冲道:「這些兄台都是在下的朋友,是上峰來觀禮的。」

  林厚道:「這就是了。恆山派四大戒律,第四條是什麼?」令狐冲心道:「你存心跟我過不去,我便來跟你強辯。」說道:「恆山四大戒律,第四是戒結交奸邪。像林兄這樣的人,令狐冲是決計不會和你結交的。」群豪一聽,登時轟然大笑起來,都道:「奸邪之徒快快滾吧!」

  林厚略略轉身,向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說道:「兩位掌門是當今武林中的泰山北斗,人所共仰,今日須請兩位說句公道話。令狐冲招攬了這許多妖魔鬼怪來到恆山之上,是不是壞了恆山派不得結交奸邪這一條門規?眼見恆山派這樣一個歷時已久,享譽甚隆的名門正派,兩位是否坐視不理?」方證方丈咳嗽一聲,道:「這個…這個…唔……」心想此人的話倒也在理,這裏廣場上所坐的,果然極大多數是旁門左道之士,難道要令狐冲將他們都逐下山去不成?

  忽聽得山道上傳來一個女子清脆的叫聲:「朝陽神教任大小姐到!」令狐冲大是驚喜,衝口而出:「盈盈也來了!」走到山崖邊上,只見兩名大漢抬著一乘青呢小轎,健步如飛的走上客來,小轎之後跟著四名青衣女婢。林厚大聲道:「連魔教的大人物也到了,那還不是結交奸邪麼?」群豪聽得盈盈到來,十個中倒有八個湧向山道去迎接,歡聲雷動。嵩山、華山等各派弟子見了這等聲勢,均想敵眾我寡,若是對方翻臉動手,這局面可不易收拾。但見群豪擁著那頂小轎,來到廣場之中,放下小轎。轎帷掀開,走出一個身穿淡綠衣衫的艷美少女來,正是盈盈。群豪大聲歡呼:「聖姑,聖姑!」一齊躬身行禮。瞧這些人的神情,對盈盈又是敬畏,又是感佩,喜歡之情發出自心底。

  令狐冲走上幾步微笑道:「盈盈,你也來啦!」盈盈微笑道:「今日是你大喜的日子,我怎能不來!」他眼光四下一掃,從場中每個人的臉上掠過,向方證與冲虛二人微微躬身,叫道:「方丈大師,掌門道長,小女子有禮。」方證和冲虛一齊還禮,心下卻想:「她和令狐冲再好,今日也不該來,這可叫令狐冲更加為難了。」

  林厚大聲叫道:「這一個姑娘,是黑木崖魔教中的重要人物,令狐冲,你說是也不是?」令狐冲道:「是又怎樣?」林厚道:「恆山派四大戒律,規定不得結交奸邪。你若不與這些妖邪人物一刀兩斷,便做不得恆山派掌門。」令狐冲道:「做不得便做不得,那又有什麼要緊。」盈盈向他瞧了一眼,目光中深情無限,心想:「你為了我,什麼都不在乎。」問道:「這位朋友是什麼來頭?憑著什麼來過問你恆山派之事?」令狐冲道:「他自稱是嵩山派左掌門派來的,手中拿的,便是左掌門的令旗。別說這是左掌門的一面小小令旗,就是左掌門自己親至,又怎能管得了我恆山派的事。」盈盈點頭道:「不錯。」想起那日少林寺比武,左冷禪千方百計的為難,寒玉真氣又使爹爹身受重傷,險些兒性命不保,不由得心中十分有氣,說道:「誰說這是五嶽劍派的盟旗?他是來騙人的……」一言未畢,身子一晃,左手中已多了一柄寒光閃閃的短劍,疾向林厚胸口刺去。

  林厚萬料不到這樣一個嬌怯怯的美貌女子說打便打,事先更沒半點朕兆,出手如電閃,一劍便刺了過來,拔劍招架已是不及,只得側身閃避。他更沒料到盈盈這一招乃是虛招,身子略轉之際,右手一鬆,一面錦旗已給對方奪了過去。盈盈身手不停,連刺五劍,連奪了五面錦旗,所使的劍招身法一模一樣,五招皆是如此,可是出手實在太快,不容對方有留神的餘裕,手到旗來,轉到了令狐冲身後,笑道:「冲哥,這旗果然是假的。那裏是五嶽劍派的令旗了,這是五仙教的五毒旗啊。」

  她將手中五面錦旗張了開來,人人看得明白,五面旗上分別繡著青蛇、蜈蚣、蜘蛛、蝎子、蟾蜍五樣毒物,色彩鮮明,奕奕如生,那裏是五嶽劍派的令旗了?林厚等人只驚得目瞪口呆,說不出話來。老頭子、祖千秋等群豪大聲喝采。人人均知盈盈奪到令旗之後,立即便掉了包,將五嶽令旗換了五毒旗,只是她手腳實在太快,誰也沒有看清楚她掉旗之舉。

  盈盈叫道:「藍教主!」人群中一個身穿苗家裝束的美女站了出來,笑道:「在!聖姑有何吩咐?」正是五仙教教主藍鳳凰。盈盈道:「你教中的五毒旗,怎會落入嵩山派手中!」藍鳳凰笑道:「這幾個嵩山弟子,都是我教下女弟子的好朋友,想必是他們甜言蜜語,將我教中的五毒旗騙了去玩兒。」盈盈道:「原來如此。這五面旗兒,便還了你吧。」說著將五面旗子擲將過去。藍鳳凰笑道:「多謝。」將旗子接了。

  林厚罵道:「無恥妖女,在老子面前使這掩眼的妖法,快將令旗還來。」盈盈笑道:「你要五毒旗,不會向藍教主去討嗎?」林厚無法可施,向方證和冲虛道:「方丈大師,冲虛道長,請你二位德高望重的前輩主持公道。」方證道:「這個……唔……不得結交奸邪,恆山戒律中原是有這麼一條的,不過……不過……今日江湖上朋友前來觀禮,令狐掌門也不能閉門不納,太不給人家面子……」林厚突然指人群中一人,大聲道:「他……他……像他這樣的人,也是令狐冲的朋友?」

  眾人順著他手指瞧去,只見他所指之人身材魁梧,正是「萬里獨行」田伯光,人人均知他是個惡名昭彰的採花巨盜。林厚厲聲說道:「田伯光,你到恆山幹什麼來著?」田伯光道:「在下是拜師來著。」林厚奇道:「拜師?」田伯光道:「正是。」走到儀琳面前,跪下磕頭,叫道:「師父,弟子田伯光請安。」儀琳羞得滿臉通紅,側身避過,道:「你……你……」眾人見田伯光這樣一條大漢,竟向儀琳這樣一個文秀美麗的小尼姑磕頭,口稱師父,無不大為奇怪。這其中原由,只有令狐冲一人知道,但想當時一句戲言,如何能當得真?又何必當眾向她瞌頭,大叫師父?

  盈盈笑道:「田師傅有心改邪歸正,另投明師,那是再好不過。方證大師,有道是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個人只要改過遷善,菩薩便會給他一條自新之路,是不是?」方證喜道:「正是!田師傅投入恆山派,從此嚴守門規,那是武林之福。」盈盈大聲道:「眾位聽了,咱們今日到來,都是來投恆山派的。只要令狐掌門肯收留,咱們便都是恆山弟子了,恆山弟子,怎能算是妖邪?」

  令狐冲恍然大悟:「原來盈盈早料到我做恆山掌門有這樣大難關,特地邀了這樣一大群人來投恆山。」又想:「我身為眾女弟子的掌門,正感十分尷尬,若是派中有許多男弟子,那便無人恥笑了。」當即朗聲問道:「儀和師姊,本派之中,又有不許收男弟子這條門規麼?」儀和道:「不許收男弟子的門規倒是沒有,不過……不過……」她腦子一時轉不過來,總覺派中突然多了這許多男弟子出來,總是大大的不妥。令狐冲道:「眾位要投入恆山派,那是再好不過。但也不必拜師。恆山派另設……一個……唔……一個『恆山別院』,安置各位,那邊通元谷,便是一個極好去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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