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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〇


  華山派那通書信,是由于嫂與儀文兩名老成持重之人送去的。華山和恆山相距不遠,按理該當早回,但往南方送信的弟子都已歸山,于嫂和儀文卻一直沒有回來。眼見二月十六將屆,始終不見于嫂和儀文的影蹤,當下又派了兩名弟子儀光,儀明前去接應。群弟子料想各門各派無人上山道賀觀禮,也不準備賓客的食宿,只是大家除草洗地,將數十座屋子灑掃得乾乾淨淨,各人又均縫製新衣新鞋。鄭萼等替令狐冲縫了一件青布長袍,以待這日接任時穿著。

  二月十六日清晨,令狐冲起床後出來,只見見性峰上每一座屋子前都是掛燈結綵,佈置得喜氣洋洋。恆山派一眾女弟子心細,連一紙一線之微,也是安排得十分妥貼。令狐冲又是慚愧,又是感激,心道:「因我之故,累得兩位師太慘死,她們非但不來怪我,反而對我如此看重。令狐冲若不能為三位師太報仇,當真是枉自為人了。」望著遠處山頭積雪,正自沉思,忽聽得山道上有一大群人喧嘩之聲。

  這見性峰上向來清靜,從無有人如此吵嚷。桃谷六仙雖然係終日嘰咕不休,卻也不這等大呼小叫。正詫異間,只聽得腳步聲響,數百人湧將上來,當先一人叫道:「恭喜令狐公子,你今日大喜啊。」這人又矮又肥,正是老頭子,他身後計無施、祖千秋、以及黃伯流、游迅、漠北雙熊等一干人竟然都到了。

  令狐冲又驚又喜,忙迎上前去,說道:「在下受定閒師太遺命,不得不來執掌恆山派門戶,沒敢驚動眾位朋友。怎地大夥兒都到了?」這些人都是跟隨令狐冲攻打過少林寺的,經過一場生死搏鬥,已然是患難之交。大家紛紛搶將過來,將令狐冲圍在中間,十分親熱。老頭子道:「大夥兒聽得公子已將聖姑接了出來,人人均是十分歡喜。公子出任恆山掌門,此事早已轟傳江湖,大夥兒豈有不知?今日若不上山道喜,那可真該死之極了。」這些人豪邁爽快,與令狐冲意氣相投,三言兩語之間,已是笑成一片。令狐冲自上恆山之後,對著這一群尼姑、姑娘,說話行事,無不極盡拘束,只偶爾和桃谷六仙說說笑話,但說不了三句話便纏夾不清。越說越亂。此刻陡然間遇上這許多老友,自是不勝之喜。黃伯流道:「我們是不速之客,恆山派未必備有我們這批粗胚的飲食,酒食飯菜,這就挑上山來了。」令狐冲喜道:「那再好也沒有了。」心想:「這情景倒似當年五霸岡上的群豪大會。」說話之間,又有數百人走上山來。計無施笑道:「公子,咱們是自己人,不用客氣。你那些斯斯文文的女弟子,也招呼不來我們這些渾人。大家自便,誰也不招呼誰最好。」

  這時見性峰上已喧鬧成一片。恆山眾弟子絕未料到竟然有這許多賓客到賀,均各興奮,只有見識廣博的老成弟子,才覺來賀的這些客人都有些不倫不類,雖有不少出名人物,卻均是邪派中的高手,也有許多是綠林英雄,黑道豪客。恆山派向來門規極嚴,群弟子人人潔身自愛,縱然同是正教之士,平素也少交往,對這些左道旁門的人物,那更是絕不理睬,不料今日卻是一窩蜂的湧到了見性峰上來。但眼見掌門人和他們抱腰拉手,神態親熱之極,也只好心下暗中嘀咕而已。

  到得午間,數百名漢子挑了雞鴨牛羊,酒菜飯麵來到峰上。令狐冲心思:這見性峰上供奉白衣觀音,自己一做掌門人,便即大魚大肉,殺豬宰羊,未免對不住恆山派上代祖宗,當下命下灶漢子走下數十丈,在山腰間埋灶造飯。可是一陣陣酒肉香氣飄將上來,群尼唯有暗暗皺眉。

  群豪用過中飯後,團團在見性峰主庵前的曠地上坐定。令狐冲坐在西首之側,數百名女弟子依著長幼之序,站在他的身後。忽聽得絲竹聲響,一群樂手吹著簫笛,走到峰上。中間兩名黑衣老者大踏步走上前來,左首一名老者朗聲說道:「朝陽神教東方教主,委派左右光明使者,前來祝賀令狐大俠榮任恆山派掌門。恭祝恆山派發揚光大,令狐掌門威震武林。」此言一出,群豪都是「啊」的一聲,轟然叫了起來。

  這些左道之士,多多少少均與魔教有些瓜葛,其中頗有人還服了東方不敗的「三尸腦神丹」,一聞「東方教主」四字便是嚇得心驚膽戰。群豪大都識得這兩個老者,左首一人叫作「黃面尊者」賈布,右首那人複姓上官,單名一個雲字,外號叫做「鵰俠」。賈布與上官雲二人是東方不敗左右最得力的助手,武功之高,遠在一般門派的掌門人與幫主、總舵主之上。這「黃面尊者」賈布本是河北黃沙幫的幫主,數十年來橫行河朔,手下不知殺過多少英雄好漢,後來為東方不敗收服,才歸入朝陽神教,成為他手下第一員大將。這一次東方不敗派了他二人親來,對令狐冲可說是給足面子了。群豪一見二人到來,一大半便都站起了身來。

  令狐冲上前相迎,說道:「在下與東方教主素不相識,有勞二位大駕,愧不敢當。」他見那「黃面尊者」賈布一張瘦臉蠟也似黃,可是兩邊太陽穴高高鼓起,便如藏了一枚核桃相似。那「鵰俠」上官雲長手長腳,一對眸子精光燦然,顧盼之際猶如冷電,足見二人內功均是極高。

  賈布說道:「令狐大俠今日大喜,東方教主說道原該親自前來道賀才是。只是教中俗務羈絆,無法分身,令狐掌門勿怪才好。」令狐冲道:「不敢。」心想:「瞧東方不敗這副排場,任教主自是尚未奪回教主之位,不知他和向大哥、盈盈三人安危如何?」賈布側過身來,將左手一擺,說道:「一些薄禮,是東方教主的小小心意,請令狐掌門哂納。」絲竹聲中,百餘名漢子抬了四十口朱漆大箱上來。每一口箱子都由四名壯漢抬著,瞧各人腳步沉重,箱子中所裝物事著實不輕。

  令狐冲忙道:「兩做大駕光臨,令狐冲已感榮寵,如此重禮,卻是萬萬不敢拜領。還請上覆東方教主,說道令狐冲多謝了。恆山弟子山居清苦,也不需用這些華貴的物事。」賈布說道:「令狐掌門若不笑納,在下與上官兄弟可為難得緊了。」

  他略略側頭,向上官雲道:「兄弟,你說這話對不對?」上官雲道:「對!」他說話聲音洪亮之極,這一個「對」字,震得眾人耳鼓嗡嗡作響,大概他知道自己喉嚨太大,是以平素說話不多,上峰以來,只說了這麼一個字。令狐冲心下暗自為難,尋思:「恆山派是正教門派,和你魔教勢同水火,就算雙方不打架,也不能結交為友。再說,任教主和盈盈就要去跟東方不敗算賬,我怎能收你的禮物?」便道:「兩位兄台請覆上東方先生,所賜萬萬不敢收受。兩位若是不肯將原禮帶回,在下只好遣人送到貴教總壇來了。」賈布微微一笑,道:「令狐掌門可知這四十口箱中,裝的是甚麼物事?」令狐冲道:「在下自然不知。」賈布笑道:「令狐掌門看了之後,一定再也不會推卻了。這四十口箱子中所裝,其實也並非全是東方教主的禮物,有一部分原是該屬令狐掌門所有,我們抬了來,只是物歸原主而已。」令狐冲大奇,道:「是我的東西?那是甚麼?」賈布踏上一步,低聲道:「其中大多數是任大小姐留在黑木崖上的衣衫首飾和常用之物,東方教主命我們送來,以供任大小姐應用。另外也有一些,是教主送給令狐大俠和任大小姐的薄禮。許多物事混在一起,分也分不開,令狐掌門也不用客氣了,哈哈,哈哈。」

  令狐冲是個豁達隨便之人,向來不拘小節,見東方不敗送禮之意甚誠,其中又有許多是盈盈的衣物,卻也不便堅拒,跟著哈哈一笑,說道:「如此便多謝了。」只見一名女弟子快步過來,稟道:「武當派冲虛道長親來道賀。」令狐冲吃了一驚,忙迎到峰前,只見冲虛道人帶著八名弟子,走上峰來。令狐冲躬身行禮,說道:「有勞道長大駕,令狐冲感激不盡。」冲虛道人笑道:「老弟榮任恆山掌門,貧道聞知,不勝之喜。聽說少林寺方證、方生兩位大師也要前來道喜,不知他們兩位到了沒有?」令狐冲更是驚訝,道:「這……這……」便在此時,只見山道上走上來一群僧人,當先二人大袖飄飄,正是方證和方生二位大師。方證大師叫道:「冲虛道兄,你腳程好快,可比我們先到了。」令狐冲迎下山去,叫道:「兩位大師親臨,令狐冲何以克當?」方生大師笑道:「少俠,你曾三入少林,我們到恆山來回拜一次,那也是禮尚往來啊。」

  令狐冲將一眾少林僧和武當道人迎上峰來。峰上群豪見少林、武當兩大門派的掌門人親身駕到,心下無不駭然。賈布與上官雲對望了一眼,站在一旁,對方證、方生、冲虛等人上峰,只作視而不見。令狐冲招呼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上座,暗自尋思:「記得師父當年接任華山派掌門,少林派和武當派的掌門人並未到來,只是遣人到賀而已。其時我雖年幼,不知有那些賓客,但師父、師娘後來跟眾弟子講述當年就任掌門時的風光,也從未提過有少林、武當的掌門人大駕光臨。今日他二位同時到來,難道真的是向我道賀,還是別有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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