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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九


  ▼第七十二回 恆山掌門

  令狐冲心想:「夜貓子對盈盈十分敬重,那會口稱『魔教』?定是桃谷六仙將言語顛倒了來說。」道:「於是你們便賭一千兩銀子?」桃根仙道:「不錯,當時我們想是贏定了的。計無施又道,這一千兩銀子可得正大光明掙來,不能去偷去搶。我說這個自然,桃谷六仙還能去偷去搶麼?」桃葉仙道:「今天我們撞到這幾個尼姑,她們打起了鑼到處找你,說要請你去當恆山派掌門,我們自然是贏定了。」令狐冲微笑道:「你們想到夜貓子要輸一千兩銀子,太過可憐,所以要去掙一千兩銀子來給他,好讓他輸給你們?」桃谷六仙齊聲道:「正是,正是。你料事如神。」桃葉仙道:「和我們兄弟料事的本領也就相差不遠。」

  眾人用畢酒飯後,便往恆山進發,不一日到了山下。派中弟子早已得到訊息,齊在山腳下恭候,見到令狐冲都拜了下去。令狐冲忙即還禮。說起定閒、定逸兩位師太逝世之事,無不傷感。令狐冲見儀琳雜在眾弟子之中,容色憔悴,別來大見清減,問道:「儀琳師妹,近來你身子不適麼?」儀琳眼圈兒一紅,道:「也沒什麼。」頓了一頓,又道:「你做了我們掌門人可不能再叫我做師妹啦。」

  一路之上,儀和等都叫令狐冲作「掌門師叔」。他叫各人改口,眾人總是不允,此刻聽儀琳又是這般叫,當即朗聲說道:「眾位師姊師妹,令狐冲承本派前掌門師太遺命,前來執掌恆山一派門戶,其實是無德何能,絕不敢當。」眾弟子紛紛說道:「掌門師叔肯負此重任,實是恆山派的大幸。」令狐冲道:「不過大家須得允我一件事,我方可正式就任。」儀和等道:「掌門人有何吩咐,弟子等無有不遵。」令狐冲道:「我只做你們的掌門師兄,卻不做掌門師叔。」儀和、儀真、儀文等諸大弟子低聲商議了幾句,回稟道:「掌門人既是如此謙遜,自當從命。」令狐冲喜道:「如此甚好。」

  當下眾人共上恆山。眾人腳程雖快,但自山腳來到見性峰峰頂,卻也花了大半日時光。恆山派的主庵無色庵乃是一座小小庵堂,庵旁有三十餘間瓦屋,眾弟子都散居於瓦屋之中。和構築宏偉的少林寺相較,無色庵直如螻蟻之比大象。令狐冲來到庵中,只見殿堂上供著白衣觀音的神像,四下裏一塵不染,陳設卻見十分簡陋,想不到威震江湖的恆山派主庵,竟然質樸若斯。

  令狐冲先向觀音神像跪拜了,由于嫂引導,來到定閒師太日常靜修之所,但見四壁蕭然,地下一個舊蒲團,旁邊一個敲陷了大半的白木魚,此外一無所有。令狐冲是個愛熱鬧之人,嗜酒多欲,如何能叫他在這止水般的斗室中清修?若是將酒罈子、熟狗腿之類搬到這靜室來,未免太過褻瀆了定閒師太,當下向于嫂道:「我雖來做恆山掌門,但既不出家,又不做尼姑,派中師姊師妹們都是女流,我一個男子,住在這庵中諸多不便。請你在遠處搬空一間屋子,我和桃谷六仙到那邊居住,較為妥善。」于嫂道:「是。峰西有三間大屋,原是客房,以供本派女弟子的父母們上峰探望時住宿之用。掌門人若是合意,便暫且住在那邊如何?咱們日後再為掌門人另建新居。」令狐冲喜道:「那再好沒有了,又另建甚麼新居?」他心下尋思:「難道我一輩子真當這恆山派的掌門人?一在派中選到合適的人選,只要群弟子都服她的,我這掌門人之位傳了給她,我拍拍屁股走路,到江湖上逍遙快樂去也。」

  來到峰西的客房之中,只見床褥桌椅,便和鄉間的富農人家相似,雖然仍是粗陋,卻已不似定閒師太的居所中那樣空盪盪地一無所有。令狐冲道:「咦,桃谷六仙到那裏去了?」于嫂道:「他們在後院中喝酒。」令狐冲喜道:「這山上有酒?」這件事可令他喜出望外。于嫂微笑道:「不但有酒,而且有好酒。儀琳小師妹聽說掌門人要上恆山來,跟我說若無好酒,只怕你這掌門人做不長,我們連夜派人下山,買得有數十罈好酒在此。」令狐冲有些不好意思,笑道:「本派人人清苦,為我一人太過破費,那可說不過去。」儀清微笑道:「那日向白剝皮化來的銀子,用著還剩下許多。賣了那幾十匹官馬,掌門師兄便喝十年二十年,酒錢也足夠了。」

  當晚令狐冲和桃谷六仙痛飲一頓,次日清晨便和于嫂、儀清、儀和等人商議如何迎回兩位師太的骨灰,如何設法為三位師太報仇。儀清道:「掌門師兄接任此位,須得公告武林中同道才是,也須得遣人告知五嶽劍派的盟主左師伯。」儀和怒道。「呸,我師父就是他嵩山派這批奸賊害死的,兩位師叔多半是他們下的毒手,告知他們幹甚麼?」儀清道:「這禮數不可或缺,待得咱們查明確實,倘若三位師尊當真是嵩山派所害,那時在掌門師兄率領之下,自當大舉向他們問罪。」令狐冲點頭道:「儀清師姊之言有理。只是這掌門人嘛,做就做了,卻不用行甚麼典禮啦。」他記得幼年之時,師父接任華山掌門,繁文褥節,著實不少,上山來道賀觀禮的武林同道,不計其數;又想起衡山派劉正風「金盆洗手」,衡山城中也是群豪畢集。恆山派和華山、衡山齊名,自己出任掌門,到賀的人若是寥寥無幾,未免丟臉,但若到賀之人極多,眼見自己一個大男人做一群女尼的掌門人,又未免可笑。儀清明白他的心意,說道:「掌門師兄既是不願驚動武林中朋友,那麼屆時不請客上山觀禮也就是了。但咱們總得定下一個正式就任的日子,知會四方。」令狐冲心想恆山派畢竟是五嶽劍派之一,掌門人就任若是太過草草,不免有損恆山派的威名,當下點頭稱是。儀清取過一本曆本,翻閱半晌,說道:「二月十六、三月初八、三月二十七,這三天都是黃道吉日,大吉大利。掌門師兄你瞧那一天合適?」

  令狐冲素來不信什麼黃道吉日,黑道凶日那一套,心想這典禮越是舉行得早,上山來參預的人越少,那就可免了不少尷尬狼狽,說道:「正月裏有好日子嗎?」儀清道:「正月裏好日子不少,但均是利於出行、破土、婚姻、開張等等的,要到二月裏,才有利於『接印、坐衙』的好日子。」令狐冲笑道:「我又不是做官,甚麼接印坐衙?」儀和笑道:「你不是做過大將軍嗎?做掌門人,也是接印。」令狐冲不願拂逆眾意,道:「既是如此,那便定在二月十六吧。」當下分派弟子,前赴少林寺迎回兩位師太的骨灰,向各門派分送通知。他向下山的諸弟子一再叮囑,千萬不可張揚其事,又道:「你們向各派掌門人稟明,定閒師太圓寂,大仇未報,恆山眾弟子在居喪期內,不行甚麼掌門人就任的大典,請勿遣人上山觀禮道賀。」

  打發了下山傳訊的諸弟子後,令狐冲心想:「我既做恆山掌門,恆山派的劍法武功,可得好好揣摩一下才是。」當下召集留山的眾弟子,命各人試演劍法武功,自入門的基本功夫練起,最後是儀和、儀清兩名大弟子拆招,施展恆山劍法中最上乘的招式。令狐冲見恆山派劍法綿密嚴謹,長於守禦,而往往在最令人出其不意之處,突出殺著,劍法靈動有餘,凌厲不足,那正是適於女子所使的武功。恆山派代代均是女流,自不及男子所練的武功那樣威猛兇悍了。他自學過「獨孤九劍」之後,在任何敵手的招數之中,均可瞧出破綻,以此而觀恆山劍法,可說是破綻極少的劍法之一,若言守禦之嚴,僅遜於武當派的「太極劍法」,但偶爾忽出攻招,卻又在「太極劍法」之上。恆山一派在武林中卓然成家,自有其獨到處。他又想起那日在華山思過崖後洞石壁之上,曾刻有一套恆山劍法,變招之精奇,遠在儀和、儀清所使的劍法之上,但縱是這一套劍法,亦為人所破,恆山派日後要在武林中發揚光大,其基本劍術顯然尚須好好改進才是。又想起曾見定靜、定閒、定逸三位師太與人動手,內功渾厚,劍招老辣,遠非儀和諸弟子所及,看來這三位師太的功夫,尚有一大半未能為諸弟子所習得,三位師太在數月間先後謝世,那許多精妙功夫,只怕就此失傳了。

  儀和見他呆呆出神,對諸弟子的劍法不置可否,便道:「掌門師兄,我們的劍法你自是瞧不入眼,還請多多指點。」令狐冲道:「有一套恆山派的劍法,不知三位師太傳過你們沒有?」當下從儀和手中接過劍來,將後洞石壁上所刻的恆山劍法,一招招的使了出來。他使得甚慢,好讓眾弟子看得分明。使不數招,群弟子便都喝采,但見他每一招均包含了本派劍法的精要,可是變化之奇,招數之妙,卻比所學的每一套劍法都高明得不知多少,一招一式,人人瞧得血脈賁張,心曠神怡。這套劍招刻在石壁之上,乃是死的,令狐冲使動之時,將一招招串連在一起,其中轉折連貫之處,不免加上一些自出新意的創作。一套劍法使罷,群弟子轟然喝采,一齊俯身拜服。儀和道:「掌門師兄,這明明是我們恆山派的劍法,可是我們從未見過,不知你從何處學來?」令狐冲道:「我是從一個山洞之中的石壁上看來的。你們若是願學,便傳了你們如何?」群弟子大喜,連聲道謝。這日令狐冲便傳了她們三招,將這三招中奧妙之處細細分說,命各弟子自行練習。

  劍法雖只三招,但這三招博大精深,縱是儀和、儀清等大弟子,也得七八日功夫,才略明其中精要所在,至於鄭萼、儀琳、秦絹等人,更是不易領悟了。到第九日上,令狐冲又傳了她兩招劍法。這一套石壁上的劍法,招數本是寥寥,卻也花了一個多月時光,才大致授完,至於是否能融會貫通,那得瞧各人的修為與悟性了。這一個多月之中,下山傳訊的眾弟子陸續回山,大都面色不愉,向令狐冲回稟時說話吞吞吐吐。令狐冲也不細問,情知她們必是受人譏嘲羞辱,說她們一群尼姑,卻要個男子來做掌門,只是好言安慰幾句,要她們分別向師姊學習所傳劍法,遇有不明之處,便親自再加指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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