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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九


  任我行機警過人,立即跳出圈子,哈哈一笑,說道:「說好單打獨鬥,原來你暗中伏有幫手,君子不吃眼前虧,咱們後會有期,今日爺爺可不奉陪了。」左冷禪自知敗局已成,對方居然自願罷戰,自是求之不得,他也不敢討嘴上便宜,說什麼「要人幫手的不是好漢」之類,只怕激惱了對方,真的再鬥下去,那麼一世英名不免付於流水了,當即說道:「誰教你不多帶幾名魔教的幫手來?這叫做自作孽,不可活。」任我行冷笑一聲,轉身便走。這一場鬥了下來,面子上似是未分勝敗,但任左二人內心均知自己的武功中具有極大弱點,自此分別苦練。

  尤其任我行更知這「吸星大法」之中伏有莫大隱患,便似是附骨之蛆一般。他以「吸星大法」將對方的功力吸了過來,但門派不同,功力有異,將各種雜派功力吸在自身,若不及時化去作為己用,這些內力便會出其不意的發作出來,和他原有的內力相抗。他本身內功原本極高,向來一覺異派內功作怪,立時便可加以壓服,從未遇過凶險,但這一次異派內功造反,卻正是他大敵當前之時,既有外患,復生內憂,自是狼狽不堪。當年他所以能著了東方不敗的道兒,主因也在於他一心一意練功,要揣摩出一個法門來制服體內的異派內功,心無二用,乃致聰明一世的梟雄,竟連變生肘腋亦不自知。

  他在西湖湖底一囚十年,潛心靜思,終於悟出了散去體內異派內功的法門,修習這「吸星大法」才不致有慘遭反噬之危。此番和左冷禪再度相逢,對方以手作劍,使出一套神奇莫測的掌劍功夫來,數招一過,聽向問天一旁呼喊,竟然便是武林中失傳已久的「辟邪劍法」,便知難以破解,當即運出「吸星大法」,與對方四掌相交,豈知一吸之下,竟然發覺對方內力空空如也,半分力道也無。任我行這一驚自是非同小可。他與高手對敵,這「吸星大法」前後用過一十二次。對方功力奇高,內力凝聚,一吸不能吸到,也曾遇上過兩次。但在瞬息之間將內力消得無影無蹤,教他的「吸星大法」無內力可吸,別說生平從所未遇,連做夢也沒想到過有這種奇事。

  他又連吸了幾吸,始終沒摸到左冷禪內力的半點邊兒,驚駭之下,不敢再用,當即使出一套「急風驟雨掌」來,狂砍狠劈,威猛無儔。左冷禪以掌作劍,改取守勢。兩人又鬥了七八十招,任我行一掌劈將過去,左冷禪左手無名指一彈,彈他手腕,右手作劍,刺向他的左肋。任我行見他這一劍刺得狠辣,心想:「難道你這一招之中,竟又無內力?」當下微微斜身,似是閃避,其實卻故意露出空門,讓他刺中胸肋。

  任我行將胸口露出空門之際,早已將「吸星神功」佈於胸口,心想:「你有本事深藏內力,不讓我吸星大法吸到,但你以指攻我,指上若無內力,那麼刺在我身上只當是給我搔癢。但若有分毫內力,那便非盡數給我吸來不可。」高手過招,一舉一動全是在心念電閃之間完成,他胸口微微露出空隙,噗的一聲響,左冷禪的掌劍已有兩根手指戳中他左胸的「天池穴」上。

  旁觀眾人啊的一聲,齊聲叫了起來,但見左冷禪的手指在任我行的胸口微一停留。任我行全力運功,果然左冷禪的內力猶如河堤潰決,從自己「天池穴」中直湧進來。他心下大喜,加緊施為,對方內力越來越盛,突然之間,任我行身子一晃,只覺丹田中一股其冷逾冰的寒氣衝將上來,登時四肢百骸再也動彈不得,全身經脈俱停。左冷禪緩緩收指,一步步的緩緩退開,一言不發的瞪視著任我行,眾人看任我行時,但見他身子發顫,手足一動不動,便如是給人封了穴道一般。

  盈盈驚叫「爹爹!」撲過去扶住他身子,只覺他手上肌膚冰涼徹骨,轉頭道:「向叔叔!」向問天縱身上前,伸掌在任我行胸口推拿了幾下,任我行才嘿的一聲,回過氣來,臉色鐵青,說道:「很好,這一著棋我倒沒想到。咱們再來比比。」左冷禪緩緩搖了搖頭。岳不群道:「勝敗已分,還比甚麼?任先生適才不是給左掌門封住了『天池穴』?」任我行呸的一聲,喝道:「不錯,是我上了當,這一場算我輸便是。」

  原來左冷禪適才這一招大是行險,他以修練了十餘年的「寒玉真氣」注於雙指之上,拼著大耗內力,將計就計,便讓任我行吸了過去,不但讓他吸去,更是催動內力,急速注入對方穴道。他二人內力原本相差不遠,突然之間以如此充沛的內力注入任我行體內,而這內力又是至陰至寒之物,一瞬之間,任我行全身為之凍僵。左冷禪乘著他「吸星大法」一窒的瞬息之間,內力一催,就勢封住了他的穴道。穴道被封之舉,原只在第二三流武林人物動手之時才會出現,像任左二人那樣的高手過招決勝,絕不使用這一類平庸的招式。但左冷禪捨著大耗功力,竟然以第二三流的手段制勝,這一招雖是含有使詐之意,但若無極厲害的內力,卻也決計辦不到。

  向問天眼光極是銳敏,知道左冷禪雖然得勝但已大損真元,只怕非花上幾個月時光,無法復元,當即說道:「適才左掌門說過,你打倒了任教主之後,再來打倒我。現下便請動手。」方證大師、冲虛道人等都看得明白,情知此刻二人若是動手,不但左冷禪非敗不可。而且數招之間便會給向問天送了性命,他自點中任我行之後,始終不敢開聲說話,可見內力消耗之重。但這一句話,左冷禪剛才確是說過了的,眼見向問天挑戰,難道是自食前言不成?

  眾人正躊躇間,岳不群道:「咱們說過,這三場比試,那一方由誰出馬,由該方自行決定,卻不能由對方指名索戰。這一句話,任教主是答應過了的,是不是?任教主是大英雄、大豪傑,說過了的話豈能不算?」向問天冷笑道:「岳先生能言善辯,令人好生佩服?只不過你和『君子』二字,未免有些不稱。這般東拉西扯,倒似個反覆無常的小人了。」

  岳不群淡淡的道:「自君子的眼中看出來,天下滔滔,皆是君子。自小人的眼中看來,世上無一而非小人。」這幾句話說得甚是冠冕堂皇。左冷禪則在慢慢移動身子,將背脊靠到柱上,以他此時的情狀,簡直要站立不倒也是十分為難,更不用說和人動手過招了。武當掌門冲虛道人走上兩步,說道:「素聞向左使人稱『天王老子』,實有驚天動地的能耐。貧道即將歸隱,臨去時最後一戰,若能以『天王老子』為對手,實感榮寵。」

  他武當掌門何等身份,對向問天說出這等話來,那是將對方看得極重了。向問天在情在理,是難以推卻,便道:「恭敬不如從命。久仰冲虛道長的『太極劍法』天下無雙,在下捨命陪君子,只好獻醜。」抱拳行禮,退開了幾步,冲虛道人寬袍大袖,雙手一擺,稽首還禮。兩人相對而立,凝目互視,一時卻並不拔劍。

  任我行突然說道:「且慢,向兄弟,你且退下。」一伸手,從腰間拔出了長劍。眾人見他取劍在手,心下均是駭然:「他適才雖敗了一仗,內力卻似並未耗損,竟然要連鬥三陣,再來接冲虛道長。」左冷禪更是驚詫,心想:「我苦練十多年的寒玉真氣傾注於他『天池穴』中,縱然是大羅金仙,只怕也得花上三四個時辰來加以化解。難道此人一時三刻之間便又能與人動手?」

  其實此刻任我行丹田之中,猶似數十把小刀在亂攢亂刺,使盡了力氣,才將這幾句話說得平平穩穩,沒洩出半點痛楚之情。冲虛道人微笑道:「是任教主要賜教麼?咱們先前說過,雙方由那兩位出手,原是由每一方自定,任教主若要賜教,卻也不違咱們約定之議。只是,嘿嘿,貧道這個便宜卻佔得太大了。」任我行道:「在下拼鬥了兩位高手之餘,再與道長動手,未免是小覷了武當派享譽數百年的神妙劍法,在下雖然狂妄,卻還不致於如此。」冲虛道人心下甚喜,稽首道:「多謝了。」當他見到任我行拔劍在手之時,心下便十分躊躇,自忖以車輪戰勝得任我行,說不上有何光采,但此仗若敗,武當派在武林中可無立足之地了,聽他說不是自己動手,這才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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