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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〇


  任我行道:「冲虛道長在貴方是生力軍,我們這一邊也得出一個生力軍才是。令狐冲小弟弟,你下來吧!」眾人一聽此言,都是大吃一驚,順著他目光向頭頂的木匾望去。令狐冲更為驚訝,一時手足無措,狼狽之極,一遲疑問,料想無法再躲,只得湧身跳下,向方證大師跪倒在地,納頭便拜,說道:「小子擅闖寶剎,罪該萬死,謹領方丈責罰。」方證呵呵笑道:「原來是你。我細聽你呼吸勻淨,深得龜息之法,心下正是奇怪,不知是那一位高人光臨敘寺。請起,請起,行此大禮,可不敢當。」說著合什還禮。令狐冲心想:「原來他早知我藏在匾後了。」丐幫幫主解風忽道:「令狐冲,你來瞧瞧這幾個字。」他說話聲音嘶啞,極是難聽。令狐冲站起身來,順著他手指向一根木柱後看去,只見柱上刻著三行字。第一行是:「匾後有人。」第二行是:「我揪他下來。」第三行是:「且慢,此人內功亦正亦邪,未知是友是敵。」每一個字都是深入柱內,木質新露,自是方證大師和解風二人以指力在柱上所刻的了。令狐冲甚是驚佩,心想:「方證大師從我極微弱的呼吸之中,能辨別我武功家數,真乃神人。」隨即說道:「眾位前輩來到殿上之時,小子作賊心虛,未敢下來拜見,還望恕罪。」他料想此刻師父的臉色定是難看之極,那敢和他目光相接。解風笑道:「你作賊心虛,到少林寺偷甚麼來啦?」令狐冲道:「小子聞道任大小姐留居少林,斗膽前來接她出去。」解風笑道:「原來是偷老婆來著,哈哈,這不是賊膽心虛,這叫做色膽包天。」令狐冲道:「任大小姐有大恩於我,小子縱然為她粉身粹骨,亦所甘願。」解風嘆了口氣,說道:「可惜,可惜。好好一個年輕人,一生前途,卻為女人所誤。你若是不墮邪道,這華山派掌門的尊位日後還會逃得出你的手掌麼?」

  任我行大聲道:「華山掌門,有甚麼希罕?將來老夫一命歸天,朝陽神教教主之位,難道還逃得出我乘龍快婿的手掌麼?」令狐冲吃了一驚,顫聲道:「不……不……不能……」任我行笑道:「好啦。閒話少說。冲兒,你就領教一下這位武當掌門的神劍。冲虛道長的劍法以柔克剛,圓轉如意,世間罕有,可要小心了。」他改口稱其為「冲兒」,當真是將他當作女婿了。令狐冲默察眼前情勢,雙方各勝一場,這第三場的勝敗,將決定是否能救盈盈下山。自己曾和冲虛道人比過劍,劍法上可以勝得過他,要救盈盈,那是非出場不可,當下轉過身來,向冲虛道人跪倒在地,拜了幾拜。冲虛道人一驚,急忙伸手相扶,道:「小兄弟何以行此大禮?」令狐冲道:「小子對道長好生相敬,迫於情勢,要向道長領教,心中不安。」冲虛道人哈哈一笑,道:「小兄弟忒也多禮了。」

  令狐冲站起身來,任我行將長劍遞了過去。令狐冲接劍在手,劍尖指地,側身站在下首。冲虛道人舉目望著殿外天井中的天空,呆呆出神,心下盤算令狐冲的劍招。眾人見他始終不動,似是入定一般,都是十分奇怪。

  過了良久,冲虛道人長吁一口氣,說道:「這一場不用比了,你們四位下山去吧。」此言一出,眾人盡皆駭然。解風道:「道長,這話是什麼意思?」冲虛道:「我想不出破解他的劍法之道,這一場比試,貧道認輸。」解風道:「兩位可還沒動手啊。」冲虛道:「半月之前,武當山下,貧道和他拆過三百餘招,那次是我輸了。今日再比,貧道仍舊要輸。」方證等都道:「有這等事?」冲虛道:「令狐小兄弟深得風清揚風前輩劍法真傳,貧道不是他的對手。」說著微微一笑,退了回去。任我行道:「道長虛懷若谷,令人好生佩服。老夫本來只佩服你一半,現下可佩服你七分了。」說是七分,畢竟還沒有十足。他向方證大師拱了拱手,道:「方丈大師,咱們後會有期。」令狐冲走到師父、師娘跟前,跪倒磕頭。岳不群冷冷的道:「可不敢當!」岳夫人心中一酸,淚水盈眶。

  任我行一手牽盈盈,一手牽著令狐冲,道:「走吧!」大踏步走向殿門。解風,震山子,天門道人等自知武功不及冲虛道人,既然冲虛自承非令狐冲之敵,他們心下雖是將信將疑,卻也不敢貿然上前動手,自取其辱。任我行正要跨出殿門,忽聽得岳不群喝道:「且慢!」任我行回過頭來,說道:「怎麼?」岳不群道:「冲虛道長大賢不和小人計較,這第三場可還沒比。令狐冲,我來跟你比劃比劃。」令狐冲這一驚當真是非同小可,不由得全身顫動,囁嚅道:「師父,我……我……你……你……怎能……」

  岳不群的神情卻是泰然自若,說道:「人家說你蒙本門前輩風師叔的指點,劍術已深得華山派神髓,看來我也已不是你的對手。雖然你已被逐出本門,但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使的仍是本門劍法。我管教不善,使得正教中各位前輩,都為你這不肖孩子嘔氣,若我不出手,難道讓別人來負此重任?我今天若是殺不了你,你就一劍將我殺了吧。」說到後來,聲色俱厲,刷的一聲,抽出長劍,喝道:「你我已無師徒之情,亮劍!」令狐冲退了一步,道:「弟子不敢!」

  岳不群嗤的一劍,當胸平刺,正是華山派劍法中的一招「蒼松迎客」。令狐冲側身一避,並不拔劍。岳不群接連又刺兩劍,令狐冲又避開了。岳不群道:「你已讓我三招,算得已盡了敬長之義,這就拔劍。」任我行道:「冲兒,你再不還招,當真要將小命送在這兒不成?」令狐冲應道:「是。」從腰間拔出了長劍。他一劍在手,精神就定了一定,情知師父單憑劍法,決計殺不了自己,自己當然也決計不會傷了師父一根毫毛,但這場比試,是讓師父得勝呢,還是須得勝過師父?若在劍下故意容讓,輸了這一場,縱然自己身受重傷,也不打緊,可是任我行、向問天、盈盈三人卻得在少室山上苦受十年囚禁。方證大師固是有道高僧,但左冷禪和少林寺中其他僧眾,難保不對盈盈他們三人毒計陷害,說是囚禁十年,然是否得保性命,挨過這十年光陰,卻難說得很。若說不讓吧,自己自幼孤苦,得蒙師父、師娘教養成材,直與親生父母一般,大恩未報,又怎能當著天下英雄之前,將師父打敗,令他面目無光、聲名掃地?

  這個天大的難題,當真無法索解,便在他心中猶豫不定之際,岳不群已展開華山劍法,急攻了二十餘招。令狐冲只是以師父從前所授的劍法擋架,要知那「獨孤九劍」每一劍都是攻人要害,一出劍往往便是殺著,是以一時不敢出手。他自習得「獨孤九劍」之後,見識大進,雖然使的只是尋常華山劍法,劍上所生的威力自然的與儔昔大不相同,岳不群連連催動劍力,始終攻不到令狐冲身前。

  旁觀的人個個都是一流高手,一見令狐冲如此使劍,均知他有意相讓,並不是真的和岳不群相鬥。任我行和向問天相對瞧了一眼,目光之中都是深有憂色。兩人這時不約而同的想起那日在杭州孤山梅莊中的一幕來,其時任我行邀令狐冲參預朝陽神教,許他擔當光明右使之位,日後還可出任教主,又允授他秘訣,用以化解將來「吸星大法」中異種內力反噬的惡果。但這年輕人絲毫不為所動,足見他對師門十分忠義。此刻更見他對舊日的師父師娘神色恭謹之極,簡直岳不群便要一劍將他刺死,也是心所甘願。他每出一招一式,全是守勢,如此鬥下去焉有勝望?

  任我行和向問天都是才智絕高之士,眼見局面凶險異常,卻想不出解救之策。目下情勢,不是令狐冲武功劍法不及對方,而是其中牽涉到師門恩義,憑著令狐冲的性子,他絕不肯勝過師父,更不肯當著這許多成名的英雄之前勝過師父。若不是他明知這一仗輸了之後,盈盈等三人便要在少室山囚禁,只怕拆不上十招,便已棄劍認輸了。任向二人徬徨無計,相對又望了一眼,目光中便只三個字:「怎麼辦?」

  任我行轉過頭來,向盈盈低聲道:「你到對面去。」盈盈自是懂得父親的意思,他是怕令狐冲顧念昔日師門之恩,這一場比試要故意相讓,他叫自己到對面去,是要令狐冲見到自己之後,想到自己待他的情義,便會出力取勝。她輕輕嗯了一聲,卻不移動腳步。過了片刻,任我行見令狐冲不住後退,左臂微微發顫,更是焦急,又向盈盈道:「到對面去。」盈盈仍是不動,連「嗯」的那一聲也不答應。她心中在想:「我待你如何,你早已知道。你心中若是以我為重,決意救我下山,你自會取勝。你若是以師父為重,我便是拉住你衣袖哀哀求告,也是無用。我何必站到你的面前來提醒你?」盈盈為人,傲性極重,她覺得倘要自己有所示意之後,令狐冲再為自己打算,那是無味之極了。

  令狐冲隨手揮灑,將師父攻來的劍招一一擋開。他若要還擊,早能逼得岳不群棄劍認輸,眼見師父劍招中破綻大露,始終不出手攻擊。岳不群早已明白他的心意,運起紫霞神功,將華山劍法發揮得淋漓盡致。他既知令狐冲不會還手,每一招便全是進手招數,不再顧及自己劍法中是否有破綻空隙。這麼一來,劍法威力何止大了一倍!旁觀眾人見他劍法精妙,又是佔盡了便宜,卻始終無法刺中令狐冲,又見令狐冲出劍有時有招,有時無招,而無招之時,長劍似在亂擋亂架,但每一次擋架均是曲盡其妙,輕描淡寫的更將岳不群巧妙的劍招化解了,越看心下越是佩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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