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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八


  ▼第六十九回 三場比鬥

  旁觀眾人對他如何取勝,都是瞧得清楚。冲虛道人將方證大師扶起,拍開他被封的穴道,嘆道:「方丈師兄一念之仁,反遭好人所算。」方證道:「阿彌陀佛。任施主心思機敏,鬥智不鬥力,老衲原是輸了的。」岳不群大聲道:「任教主行奸使詐,勝得毫不光明正大,非正人君子之所為。」向問天笑道:「我朝陽神教之中,也有正人君子麼?任教主若是正人君子,早就跟你同流合污了,還比試甚麼?」岳不群為之語塞。

  只見任我行背靠木柱,緩緩出掌,將左冷禪的拳腳一一擋開。左冷禪乃五嶽劍派的盟主,向來十分自負,若在平時,絕不會當任我行力鬥少林派第一高手之後,又去向他索戰,佔這種便宜,未免為人所不齒,非一派宗師之所為。但任我行適才點倒方證大師,純是利用對方一片好心,勝得奸詐之極,正教各派掌門無不為之扼腕大怒。他奮不顧身的上前急攻,旁人均道他是激於義憤,至於是否車輪戰,卻是不予計及了。向問天見任我行一口氣始終緩不過來,搶到木柱之旁,說道:「左大掌門,你撿這便宜,可要臉麼?我來接你的。」左冷禪道:「待我打倒了姓任的,再跟你鬥,老夫還怕你車輪戰麼?」呼的一拳,向任我行擊出。任我行左手撩開,心中給左冷禪這句話激動了怒氣,冷冷的道:「憑你這點微末道行,便能擊倒任我行?向兄弟,退開!」向問天知道這位教主極是要強好勝,不敢違拗,說道:「好,我就暫且退開,只是這姓左的太也無恥,我踢他的屁股。」飛起一腳,便往左冷禪後臀踢去。

  左冷禪怒道:「兩個打一個嗎?」斜身一讓。豈知向問天雖作飛腿之狀,這一腿竟沒踢出,只是右腳抬了起來,微微一動,乃是一招虛招。他見左冷禪上當,哈哈一笑,道:「孫子王八蛋才倚多為勝。」一縱向後,站在盈盈身旁。左冷禪這麼一讓,攻向任我行的招數緩了一緩。高手對招,相差原只一線,任我行得此餘暇,深深吸一口氣,內息暢通,登時精神為之大振。

  任我行一得喘息,內力生自丹田,砰砰砰三掌劈將過去。左冷禪奮力化解,心下暗暗吃驚:「這老兒十多年不見,功力大勝往昔,今日若要贏他,可須全力從事。」兩人此番是二度相逢,一個是正教中絕頂高手,一個是魔教中蓋世英豪,這一次相鬥,乃是在天下頂尖兒人物之前決一雌雄。兩人將勝敗之數看得極重,可不像適才任我行和方證大師較量之時那樣和平。任我行一上來便使殺著,雙掌便如刀削斧劈一般,左冷禪忽拳忽掌,忽抓忽拿,更是極盡變化之能事。

  兩人越鬥越快,令狐冲在木匾之後,當真是瞧得眼也花了。他看任我行和方證大師相鬥,只不過看不懂二人的招式精妙所在,但此刻二人身型招式快極,竟是連一拳一掌如何出,如何收,也看不明白。他轉眼去看盈盈時,只見她臉色雪白,雙眼長長的睫毛垂了下來,臉上卻無驚異或擔心的神態,似是對父親這場比拚心中早有勝算。令狐冲見她十分鎮定,又寬心了些,但見向問天的臉色卻是忽喜忽憂,一時驚疑,一時惋惜,一時攢眉怒目,一時咬牙切齒,卻似比他親自決戰猶為要緊。令狐冲心想:「向大哥的見識比盈盈自是廣博得多,他如此緊張,只怕任先生這一仗很是難贏。」慢慢斜眼過去,見到那邊廂師父和師娘並肩而立,其側是方證大師和冲虛道人。兩人身後一個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一個是衡山派掌門莫大先生。莫大先生來到殿中之後,始終未曾出過半分聲息,令狐冲竟不知他居然也在少林寺中,一見到他瘦瘦小小的身子,胸中登時感到一陣溫暖。青城派掌門余滄海獨個兒站在牆邊,手按劍柄,滿臉是憤怒之色。站在西側的一個是滿頭白髮的乞丐,當是丐幫幫主解風,另一個穿一襲青衫,模樣頗為瀟灑,當是崑崙派掌門乾坤一劍震山子了。這人雖外號叫做「乾坤一劍」,但背後卻插著兩把短劍,斜斜的露在左右肩頭。

  令狐冲知道這九個人乃是當今正教中最強的好手,不論那一個都具有極深武功,若不是九個人都是全神貫注的在觀看戰場中二人相鬥,自己在匾後藏身這麼久,雖然竭力屏氣凝息,多半還是早已給下面諸人發覺了。他心下暗想:「下面聚集著這許多高人,尤其有師父、師娘在內,而方證大師,武當掌門,莫大先生這三位,更是我十分尊敬的人物。我在這裏悄悄偷聽他們說話,實在是不敬之極。雖說我是先到而他們後至,可是不論如何,總之是我在這裏竊聽,若是給他們發覺了,那當真是無地自容了。」他只盼任我行儘快再勝一場,三戰二勝,便可帶著盈盈從容下山,一等方證大師他們退出後殿,他急速趕下山去,便可和盈盈相晤了。

  他一想到和盈盈對面相晤,不由得胸口一熱,連耳根子也熱烘烘地,自忖:「自今而後,我真的要和盈盈結為夫妻嗎?她待我情深義重,那是決計無可懷疑的了。可是我……可是我……」他隱隱覺得,這些日子來雖然時時想到盈盈,但每次念及,總是想到要報她相待之恩,要助她脫卻牢獄之災,要在江湖上大肆宣揚,是自己對她傾心,並非是她對己有意,免得江湖豪士譏嘲於她,令她尷尬羞慚。每當盈盈的倩影在腦海中出現之時,心中卻並不感到喜悅之情,溫馨無限之意,這和他想到小師妹岳靈珊纏綿溫柔的心意,卻是大不相同,對於盈盈,內心深處竟似乎有些懼怕。

  他和盈盈初遇,一直當她是個年老婆婆。心中始終對她十分尊敬,其後見她舉手殺人,指揮群豪,從尊敬之中更參雜了三分厭惡,三分懼怕,直至得知她對自己頗有情意,這幾分厭憎之心才漸漸淡了,及後得悉她為自己捨身少林,那更是深深感激。可是感激之意雖深,卻並無親近之念,只盼能報答她的恩情,聽到任我行說自己是他女婿,不知如何,心底微感為難,竟是絲毫不見喜悅。說到容貌之美,盈盈遠在岳靈珊之上,但越是見到她的麗色,越覺她和自己相距極遠極遠。

  他向盈盈瞧了幾眼,不敢再看,只見向問天雙手握拳,兩隻眼睛睜得極大,順著他目光去看任我行和左冷禪時,但見左冷禪已縮在殿角,任我行一掌一掌的向他劈將過去,每一掌都似開山大斧一般,威勢驚人。左冷禪全然處於下風,雙臂出招極短,攻不到一尺便即縮回,顯似只守不攻。突然之間,猛聽得任我行大喝一聲,雙掌向對方胸口推了過去。四掌相交,蓬的一聲大響,左冷禪背心撞在牆上,頭頂泥沙灰塵簌簌而落。令狐冲只感到身子搖動,藏身所在的那張木匾似乎便要跌落。他一驚之下,便想:「左師伯這番可要糟了。他二人比拚內力,任先生使出『吸星大法』,吸去他的內力,時間一長,那是非輸不可。」

  卻見左冷禪右掌一縮,竟然以左掌單掌抵禦對方的力道,右掌成拳,隨即伸出食中二指,向任我行戳將過去。任我行一聲怪叫,急速躍開。左冷禪右手跟著點了過去。他連點三招,任我行連退三步。令狐冲看了這三招,心想:「左師伯這幾下招式好生怪異,不知是甚麼掌法?」只聽得向問天大聲叫道:「好啊,原來辟邪劍譜已落到了嵩山派手中。」令狐冲大奇:「難道左師伯所使的,竟是辟邪劍法?他手中可沒有長劍!」

  經向問天一語點醒,令狐冲便即看明白左冷禪右手一點一刺,盡是劍術中的招數,他手中雖無長劍,以手作劍,使的卻盡是劍法。這一路劍法卻和普天下的劍法大異,只因人臂可以彎曲,他使的便如是一柄軟劍,一劍刺出,中途往往轉向,而手掌或成拳打,或以指戳,忽長忽短,令人捉摸不定。令狐冲所學的獨孤九劍可破天下任何兵刃拳腳,可是左冷禪所使的似劍非劍,似掌非掌,不屬於任何兵刃之列。令狐冲凝目觀看他招式中的破綻,一瞥之間,便見到六七個破綻,可是隨即發覺,這些破綻以劍而論,固可乘虛相攻,但若當作拳掌之學,卻又相攻不得,蓋他右手立即可以化劍為指,以擒拿法轉變招式,不但補去破綻,反而成為極厲害的進攻殺著。任我行武功深湛,對方只出得一招,便已得知他這套武功中的怪異所在,倉卒相遇,竟是想不出破解之法。

  倘若對方共有二人,一人使劍,一人使掌,那倒容易對付,殊不知左冷禪的左手既是手掌又是長劍,或掌或劍,全憑其隨心所欲。方證大師、冲虛道長見識雖廣,但對左冷禪所使掌劍合一的武功,卻也是生平見所未見,閒所未聞,不自禁的臉上均現驚異之色。各人心中又各奇怪:「素聞任我行這老怪『吸星大法』擅吸對方內力,何以適才他二人四掌相交,左冷禪竟是安然無恙?難道他嵩山派的內功竟是不怕吸星妖法麼?」

  旁觀眾高手固是十分驚異,任我行心下更是駭然。記得他在十餘年前和左冷禪交手時,雙方酣鬥正劇,未曾使用「吸星大法」,已然佔到上風。他以「吸星大法」對付敵手,一來近於邪術,未免勝之不武,二來每使一次,均是大耗自身功力,既然真實武功能夠取勝,便不須動用此術。但鬥到二百招外,眼見便可制住了左冷禪,突感心口奇痛,真力幾乎難以使用,當時心下驚駭無比,自知這是修練「吸星大法」的反擊之力,若在平時,自可靜坐運功慢慢化去,但其時正是勁敵當前,如何有此餘裕?正徬徨無計之際,忽見左冷禪身後出現了兩人,一是左冷禪的師弟大嵩陽手費彬,另一個便是泰山派掌門天門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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