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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四


  令狐冲心下暗暗叫苦,忙問:「她受傷重不重?」儀和奇道:「咦,你怎知她受了傷?」令狐冲心想:「她如此罵你們,你又是這等火爆霹靂的脾氣,她一個對你們一十五人,豈有不受傷的?」又問:「她傷在那裏?」儀和道:「我先問她,為甚麼素不相識,一開口就罵人?她說:『哼,我才識得你們呢,你們是恆山派中一群不守清規的尼姑。』我說:『甚麼不守清規?胡說八道,你口裏放乾淨些。』她馬鞭一揚,不再理我,喝道:『讓開!』我伸手抓住了她馬鞭,也喝道:『讓開!』這樣便動起手來啦。」

  于嫂道:「她拔劍出手,咱們便瞧出她是華山派的,黑暗之中當時看不清面貌,後來認出好像便是岳先生的小姐。我急忙喝阻,可是她手臂上已中了兩處劍傷,卻也不怎麼重。」儀和笑道:「我可早認出來啦。他們華山派在福州城中,對令狐大哥好生無禮,咱們恆山派有難,又是袖手不理,我有心要她吃些苦頭。」鄭萼道:「儀和師姐對這位岳姑娘可是手下留情,那一招『金針渡劫』砍中了她左膀,只是輕輕一劃,便收了轉來,若是真打哪,還不卸下了她一條手臂。」

  令狐冲心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這位小師妹心高氣傲,素來不肯認輸,今晚這一戰定然認為是畢生奇恥大辱,多半還要怪在自己頭上,一切都是運數使然,那也無可如何,好在她受傷不重。鄭萼聰明伶俐,早瞧出令狐冲對這位岳姑娘關心殊甚,說道:「咱們倘若早知是令狐師兄的師妹,就讓她罵幾句也沒甚麼,偏生黑暗之中,甚麼也瞧不清楚,日後見到,倒要好生向她陪罪才是。」儀和氣忿忿的道:「陪甚麼罪?咱們又沒得罪她,是她一開口就罵人,走遍天下,也沒這個道理。」令狐冲道:「幾位化到了緣,咱們走吧。那白剝皮怎樣?」他心中難過,不願再提岳靈珊之事,便岔開了話題。儀和等人說起化緣之事,大為興奮,登時滔滔不絕,還道:「平時向財主化緣,要化一兩二兩銀子也是難上加難,今晚卻化便是幾千兩。」鄭萼笑道:「那白剝皮躺在地下又哭又嚷,說道幾十年心血,一夜之間便化為流水。」秦絹笑道:「誰叫他姓白呢?他去剝人家的皮,搜刮財物,到頭來還是白白的一場空。」

  眾人笑了一陣,但不久便想起師伯、師父她們被困,心情又沉重起來,不約而同的催馬疾馳。儀琳道:「令狐大哥,你別跑得太快,小心傷口。」令狐冲道:「這些外傷,也算不得甚麼,有你的靈丹妙藥,不久就好了。」儀琳心道:「我知道你最大的創傷,是在心裏。」

  一路無話,數日後便到了浙南龍泉。令狐冲給卜沉和沙天江二人砍傷,流血雖多,畢竟只是皮肉之傷,他內力渾厚,兼之外服內敷恆山派的治傷靈樂,到得龍泉境內時已好了一半。眾弟子甚是心急,甫入浙境便打聽那鑄劍谷的所在、但沿途鄉人均無所知。到得龍泉城內,只見鑄刀鑄劍舖甚多,可是向任一家刀劍舖打聽,竟無一個鐵匠知道鑄劍谷的所在,眾人這可大急起來,再問可見到兩位年老尼姑,有沒聽到附近有人爭鬥打架。眾鐵匠都說並沒聽到有人打架,至於尼姑,那是常常見到的,城西水月庵中便有好幾個尼姑,卻也不怎麼老。

  眾人問明水月庵的所在,當即馳馬前往,到得庵前,只見庵門緊閉。鄭萼上前打門,半天也無人出來。

  儀和見鄭萼又打了一會門,沒聽見庵中有絲毫聲音,不耐再等,便即拔劍出鞘,越牆而入。儀清怕她有失,跟著躍了進去。儀和道:「你瞧這是什麼?」指著地下。只見院子中有七八枚亮晶晶的劍頭,顯是被人用利器削下來的。儀和叫道:「庵裏有人麼?」尋向後殿。儀清卻去拔閂開門,讓令狐冲和眾人進來。她拾起一枚劍頭,交給令狐冲道:「令狐師兄,這裏有人爭鬥過。」

  令狐冲接過劍頭,見斷截處極是光滑,問道:「定閒、定逸兩位師伯使的可是寶劍麼?」儀清道:「她二位老人家都不使寶劍。我師父曾道,只須劍法練得到了家,便是木劍竹劍,也能克敵制勝,她老人家又道,寶刀寶劍太過霸道,稍有失手,便取人性命,殘人肢體……」令狐冲點頭道:「那就不是佛家的慈悲之道了,是不是?」儀清點了點頭。

  只聽得儀和在後院叫道:「這裏又有劍頭。」眾人跟著走同後院,但見到處殿堂中的地下桌上,都積了灰塵。天下尼庵佛堂,必定灑掃得十分乾淨,既是這等塵封土積,那麼至少也有數日無人居住了。令狐冲等來到後院,只見好幾株樹木被利器劈斷,檢視斷截之處,當也已歷時多日。後門洞開,門板飛出在數丈之外,似是被人踢開。後用外一條小徑通向草山,走出十餘丈後便分為兩條岔路。

  儀清叫道:「大夥兒分頭找找,且看有無異狀。」過不多時,秦絹在右首的岔路上叫了起來:「這裏有一枚袖箭。」又有一人跟著叫道:「鐵錐!有一枚鐵錐。」眼見這條小路通入一片丘嶺起伏的群山,眾人當即向前疾馳,沿途不時見到暗器和斷折的刀劍。突然之間,儀和「啊」的一聲叫了出來。從草叢中拾起一柄長劍,向令狐冲道:「本門的兵器!」令狐冲道:「定閒,定逸兩位師太和人纏鬥,定是向這裏過去。」眾人皆知掌門人和定逸師太定是鬥不過敵人,從這裏逃了下去,令狐冲如此說,只是措詞冠冕些而已,眼見一路上散滿了兵刃暗器,料想這一場爭鬥定然十分慘烈,事隔多日,不知是否還來得及相救,眾人均是憂憂忡忡,腳下越奔越快。

  這條山路越走越是險峻,盤旋而上,繞入了後山,行得數里,遍地皆是亂石,已無道路可循,恆山派中武功較低的弟子如儀琳、秦絹等人已然墮後。又走一陣,山中更無道路,亦不再見有暗器等物指示方向,眾人正沒做理會處,突見左側山後有一陣濃煙向天升起。令狐冲道:「咱們快向那邊瞧瞧。」立時發足向該處奔去。但見那濃煙越升越高,繞過一處山坡後,只見眼前好大一個山谷,谷中烈焰騰空,柴草燒得劈拍作響。令狐冲隱身石後,回身揮手,叫儀和等人不可作聲,便在此時,聽得一個蒼老的男子聲音叫道:「定閒、定逸,今日送你們一起上西天,得證正果,不須多謝我們啦。」令狐冲心中一喜:「原來定閒、定逸兩位師太尚在人間,幸喜沒有來遲。」又有一個男子聲音叫道:「好好相勸加盟聯派,共襄大事,你們偏偏固執不聽,自今而後,武林之中可再沒恆山一派了。」先前那人叫道:「你們可怨不得人心狠手辣,只好怪自己頑固,累得許多年輕弟子都枉送了性命,實在可惜。哈哈,哈哈!」笑聲中充滿了得意之情。

  這兩個男子的聲音一自西北方發出,一後東北角傳來。眼見谷中火頭越燒越旺,顯是定閒、定逸兩位師太已被困在火中,令狐冲執劍在手,提一口氣,長聲叫道:「大膽賊子,竟敢向恆山派眾師太為難,五嶽劍派的高手們四方來援,賊子們還不投降?」一面叫,一面便向山谷衝了下去。

  一到谷底,便是柴草阻路,枯枝乾草堆得兩三丈高,令狐冲更不思索,湧身便從火堆中跳將進去。幸好火圈之中的柴草尚未燃著,他搶前幾步,見有兩座石窯,卻不見有人,便叫:「定閒、定逸兩位師太,恆山派的救兵來啦!」這時儀和、儀清、于嫂等眾弟子也在火圈外縱聲大呼、大叫:「師父、師伯,弟子們都到了。」跟著敵人呼叱之聲響起,兵刃相交之聲大作。只見窖洞門口一個高大的人影鑽了出來,滿身血跡,正是定逸師太,手中執著一柄長劍,當門而立,雖然衣衫破爛,臉有血色污,但這麼一站,仍是淵渟嶽峙,神威凜凜,絲毫不失一代高手的氣派。

  她一見令狐冲,怔了一怔,道:「你……你是……」令狐冲道:「弟子令狐冲。」定逸師太道:「我正識得你是令狐冲……」令狐冲道:「弟子開路,請眾位一齊衝殺出去。」俯身拾起一根長枝,挑動燃著的柴草。定逸師太道:「你已投入魔教……」便在此時,只聽得一人喝道:「甚麼人在這裏搗亂!」刀光一閃,一刀隔著火光劈了下來。令狐冲眼見火勢甚烈,而定逸師太對自己大有見疑之意,竟是不肯隨己衝出,當此情勢,只有快刀斬亂麻,太開殺戒,方能救得眾人脫險,當即退了一步。那人一刀不中,第二刀又復砍下,令狐冲長劍一閃,嗤的一聲響,將他右臂連刀一齊斬落。卻聽得外邊一個女子尖聲慘叫,當是恆山派女弟子遭了毒手。

  令狐冲一驚,急從火圈中躍出,但見山坡上東一團、西一堆,數百人已鬥得甚急。恆山派群弟子七人一隊,組成劍陣與敵人相抗,但也有許多人落了單,不及組成劍陣,已與敵人動上了手。組成劍陣的即使未佔上風,一時之間也是無礙,但人自為戰的便凶險百出,已有兩名女弟子在這頃刻之間屍橫就地。令狐冲雙目向戰場掃了一圈,只見儀琳和秦絹二人背靠背正和三名漢子相鬥。他一提氣,向她二人急衝過去,猛見青光閃動,一柄長劍往他胸口疾刺而至。令狐冲足下絲毫不停,一劍揮出,刺向那人咽喉,登即了賬。幾個起落,已奔到儀琳之前,一劍刺入一名漢子背心,又一劍從另一漢子脅下通入。第三名漢子舉起鋼鞭,正要往秦絹頭頂砸下,令狐冲長劍反迎上去,將他一條手臂齊肩卸落。儀琳臉色慘白,露出一絲笑容,說道:「阿彌陀佛,令狐大哥。」

  令狐冲道:「你們站在這裏,可別走開。」眼見于嫂被兩名好手攻得甚急,縱身過去,刷刷兩劍,一中小腹、一斷右腕,敵方兩名高手又即報銷,一回身,長劍到處,三名正和儀和、儀清劇鬥的漢子在慘呼聲中到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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