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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五


  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聲音叫道:「合力料理他,料理了這廝。」三條灰影飛身撲至,三劍齊出,分指令狐冲咽喉、胸口和小腹。這三劍劍招精奇,勢道凌厲,實是第一流好手的劍法。令狐冲吃了一驚,心道:「這是嵩山派的劍法,難道他們竟是嵩山派的?」

  高手過招,實無絲毫餘裕,他心中只這麼一動,敵人三柄長劍的劍尖已逼近他三處要害。令狐冲運起「獨孤九劍」中「破劍式」的要訣,一劍圈轉,將敵人攻來的三劍一齊化解了,劍意未盡,又將敵人逼得退開了兩步。只見左首是個胖大漢子,四十來歲年紀,頦下一部短鬚。居中是個乾瘦的老者,皮膚黝黑,雙目炯炯生光。他不及瞧第三人,斜身竄出,反手刷刷刷兩劍,刺倒了兩名正在夾攻鄭萼的敵人。那三人大聲吼叫,追了上來。令狐冲早已打定了主意:「這三人劍法甚高,一時三刻之際,無法打發了他們。纏鬥一久,恆山門下損傷必多。」他提起了內力,足下絲毫不停,東刺一招,西削一劍,長劍到處,必有一名敵人受傷倒地,甚或中劍身亡。

  那三名高手大呼追來,可是和他始終相差丈許,追趕不及,只一盞茶功夫,已有四十餘名敵人死傷在令狐冲的「獨孤九劍」之下,果真是當者披靡,無人能擋得住他的一招一式。敵方頃刻間損折了四十餘人,強弱之勢登時逆轉。每殺傷得幾名敵人,恆山派女弟子便有數人緩出手來,轉去相助同門,原是以寡敵眾,反過來漸漸轉為以強凌弱,越來越佔上風。

  令狐冲心想今日這一戰性命相搏,決計不能有絲毫容情,若不在極短時刻內殺退敵人,困在石窯中的定閒師太等人便無法脫險。他奔行如飛,忽而直衝,忽而斜進,足跡所到之處,一丈內的敵人無一能夠倖免,過不多時,又有二十餘人倒地。

  餘下敵人尚有六七十名,眼見令狐冲如鬼如魅,直非人力所能抵擋,驀地裏發一聲喊,有二十餘人向樹叢中逃了進去。令狐冲再殺數人,其餘各人更無鬥志,也即逃了個乾乾淨淨,只有那三名高手仍是在他身後追逐,但相距漸遠,顯然也已大有怯意。令狐冲立定腳步,轉過身來,喝道:「你們是嵩山派的是不是?」

  那三人急向後躍,一名高大漢子喝道:「閣下何人?」令狐冲不答,向于嫂等人叫道:「趕快撥開火路救人。」眾弟子用劍砍下樹枝,撲打燃著的柴草。儀和等幾名弟子已然躍進火圈。那些枯枝乾草一經著火,再也撲打不熄,但十餘人合力撲打之下、火圈中已開了一個缺口,只見儀和等人已扶了幾名奄奄一息的尼姑出來。

  令狐冲問道:「定閒師太怎樣了?」只聽得一個蒼老的聽音說道:「有勞掛懷!」一個中等身材的老尼從火圈中緩步而出。但見她月白色的衣衫上既無血跡,亦無塵土,手中不持兵刃,只左手上拿著一串念珠,面目慈祥,神定氣閒。令狐冲大為詫異,心想:「這位定閒師太竟然如此鎮定,身當大難,卻沒半分失態,當真是名不虛傳。」當即躬身行禮,說道:「弟子令狐冲拜見師太。」定閒師太合什回禮,即道:「有人偷襲,小心了。」令狐冲應道:「是!」竟不回身,反手揮劍,噹的一聲,擋開了那胖大漢子刺過來的一劍,說道:「弟子赴援來遲,請師太恕罪。」噹噹連聲,又擋開背後刺來的兩劍。

  這時火圈中又有十餘名尼姑出來。更有人背負屍體而出,定逸師太大踏步走出,厲聲罵道:「無恥奸徒,這等狼子野心……」她袍角著火,正向上延燒,她卻置之不理。于嫂過去替她撲熄。令狐冲道:「兩位師太無恙,實是萬千之喜。」

  身後嗤嗤風響,三長劍同時刺將過來,令狐冲此刻不但劍法精妙,內功之強也是當世少有匹敵,一聽到這金刃劈風之聲,內力感應,自然而然知道敵招來路,長劍揮出,反刺敵人手腕。那三人武功極高,變招甚快,急閃避過,饒是如此,那高大漢子手背上還是被劃了一道口子,鮮血涔涔而下。令狐冲道:「兩位師太,想嵩山派是五嶽劍派之首,和恆山派同氣連枝,何以忽施偷襲,實是令人大惑不解。」定逸師太問道:「師姐呢?她怎麼沒來?」秦絹哭道:「我師父為奸人所害,力戰身……身亡……」定逸師太悲憤交集,罵道:「好賊子!」踏步上前,可是只走得兩步,身手一晃,便即坐倒,口中鮮血狂噴。

  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接連變招,始終奈何不了令狐冲分毫,眼見他背向己方,反手持劍,劍招已是神妙難測,倘若轉過身來,自己三人那裏能是他之敵?這三人心下暗暗叫苦,均想:「我等退走之時,何以不分為三路,卻擠在一起?」令狐冲劍招之出,對左首敵人攻其左側,對右首敵敢人攻其右側,逼得三人越擠越緊。他一柄長劍將三人圈住,連攻一十八劍,那三人擋了一十八招,竟無餘裕能還得一手。三人所使劍法,均是嵩山派的精妙招數,但在「獨孤九劍」的攻擊之下,全成了挨打不還手的局面。

  令狐冲有心要逼得他們施展本門劍法,從此再也無可抵賴,眼見三人滿臉都是汗水,神情越來越是猙獰可怖,但劍法卻並無散亂,顯然每個人數十年的修為,確是大非尋常。

  定閒師太說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趙師兄、張師兄、馬師兄,我恆山派和貴派無怨無仇,你們三位何以如此苦苦相逼,竟要縱火燒窯,將我們燒成焦炭?貧尼不明,倒要領教。」那嵩山派的三名高手正是姓趙、姓張、姓馬,他三人極少在江湖上走動,只道身份十分隱秘,本就已給令狐冲迫得手忙腳亂,忽然聽定閒師太叫了自己的姓氏出來,都是一驚,嗆啷、嗆啷兩響,兩人手腕中劍,長劍落地。令狐冲劍尖指在那姓趙的矮小老者喉頭,喝道:「撒劍!」那老者長嘆一聲,說道:「天下居然有這等武功,這等劍法!趙某人栽在閣下劍底,卻也不算冤枉。」手腕一振,內力到處,手中長劍竟爾斷為七八截,紛紛掉在地下。令狐冲向後退開,儀和等七人各出長劍,將三人圍住。

  定閒師太緩緩的道:「貴派意欲將五嶽劍派合而為一,併成一個五嶽派。貧尼以恆山派傳世數百年,不敢由貧尼手下中道而絕,拒卻了貴派的倡議,此事本來儘可從長計議,何以貧尼一有不從之意,各位即下毒手,如此行事,那不是太霸道了些嗎?」定逸師太道:「師姐跟他們多說什麼?一概殺了,免留後患,咳……咳……」她咳得幾聲,又大口吐血。那姓馬的高大漢子道:「我們是奉命差遣,內中詳情,一概不知……」那姓趙老者怒道:「任她們要殺要剮便了,你多說什麼?」

  那姓馬的被他這麼一喝,便不再說,臉上頗有慚愧之意。定閒師太說道:「三位卅年前橫行冀北,後來突然消聲匿跡。貧尼還道三位已然大徹大悟,痛改前非,卻不料暗中投入了嵩山派,另有圖謀。唉,嵩山派左掌門一代高人,卻收羅了這許多左道……這許多江湖異士,和同道中人為難,真是居心……唉,令人大惑不解。」她是個宅心慈祥的有道之士,雖然當此大變,仍是不願出言傷人,說話自覺稍有過份,便即轉口,長嘆一聲,問道:「我師姐定靜師太,也是傷在貴派之手嗎?」那姓馬的初時言語中露了怯意,急欲挽回顏面,大聲道:「不錯,那是鍾鎮師弟……」那姓趙的老者「嘿」的一聲,向他怒目而視。那姓馬的才知失言,兀自說道:「事已如此,還隱瞞什麼?左掌門命我們兵分兩路,各赴浙閩幹事。」定閒師太唸道:「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左掌門已然身為五嶽劍派盟主,位望何等尊崇,何必定要歸併五派,由一人出任掌門?如此大動干戈,傷殘同道,豈不為天下英雄所笑?」定逸師太厲聲道:「師姐,賊子野心,貪得無厭,…你……」一句話沒說完,口中一道血箭直噴出來。定閒師太揮了揮手,向那三人說道:「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多行不義,必遭惡報,你們去吧!相煩三位奉告左掌門,恆山派從此不再奉左掌門號令,敝派雖然皆是孱弱女子,卻也絕不屈於強暴。左掌門併派之議,恆山派恕不奉命。」儀和叫道:「師伯,他們…他們…」定閒師太道:「撤了劍陣!」儀和道:「是!」長劍一舉,七個人收劍退開。

  嵩山派三名高手萬料不到居然這麼容易便獲釋放,對定閒師太不禁心生感激,向她躬身行禮,轉身飛奔而去。其時火頭越燒越旺,嵩山派死傷的人眾橫七豎八的躺在地下。十餘名傷勢較輕的慢慢爬起走開,重傷的臥於血泊之中,眼見火勢便要燒到,無力相避,有的便大聲呼救,定閒師太道:「這事不與他們相干,皆因左掌門一念之差而起。于嫂,儀清,便救他們一救。」眾人知道這位掌門人素來慈悲,不敢違拗,當下分別去檢視嵩山派中死傷之輩,只要尚有氣息的,便扶在一旁取藥給之敷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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