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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八


  ▼第五十五回 魔教教主

  任我行又從瓷瓶中倒了六粒火紅色的「腦神丹」出來,隨手往桌上擲去。這六顆丹丸在桌上滴滴溜溜的轉個不停,不但並不滾下桌面,而且中間一顆,周圍圍著五顆,儘管轉動,相互距離始終不變,任我行道:「你們知道這『三尸腦神丹』的厲害嗎?」鮑大楚道:「服了教主的腦神丹後,便當死心塌地,永遠聽從教主驅使,否則丹中所藏尸蟲便由僵伏而活動,鑽而入腦,咬囓腦髓,痛楚固不必說,更且行事狂妄顛倒,比瘋狗尚且不如。」任我行道:「你說得甚是。你既知我這腦神丹的靈效,卻何以大膽吞服?」鮑大楚道:「屬下自今而後,永遠對教主忠心不二,這腦神丹便再厲害百倍,也和屬下並不相干。」

  任我行哈哈一笑,道:「很好,很好。這裏的藥丸那一個願服?」黃鍾公和禿筆翁、丹青生面面相覷,料想鮑大楚之言當不會假。秦邦偉等久在魔教,更早就知道這「三尸腦神丹」中裏有尸蟲,平時並不發作,一無異狀,但若到了每年端午節的午時不服任我行的藥物,原來剋制尸蟲的藥物藥性一過,那尸蟲便脫伏而出,一經入腦,其人行動如妖如鬼,再也不可以常理測度。理性一失,連父母妻子也會咬來吃了,當世毒物,無逾於此。眾人正躊躇間,黑白子忽然大聲道:「教主慈悲,屬下先服一枚。」說著掙扎著走到桌邊,伸手去取丹藥。

  任我行袍袖輕輕一拂,黑白子立足不定,仰天一交摔了出去,砰的一聲,腦袋重重撞在牆上。任我行冷笑道:「你功力已失,廢人一個,沒的糟蹋了我的靈丹妙藥。」他轉頭說道:「秦邦偉、王誠、桑三娘,你們不願服我這靈藥,是不是?」那中年婦人桑三娘躬身道:「屬下誓願自今而後,向教主效忠,永無貳心。」另一個肥肥胖胖老者王誠也道:「屬下謹供教主驅策。」兩個人走到桌邊,伸手各取一枚丸藥,吞入了腹中。原來他二人對任我行向來十分忌憚,一見他脫困復出,已然嚇得心膽俱裂,積威之下,再也不敢反抗。那秦邦偉卻是從中級頭目升上來的,任我行掌教之時,他在江西管轄數縣之地,還沒資格領教過這位前任教主的厲害手段,眼見王誠和桑三娘走過去取藥服食,叫道:「少陪了!」雙足一點,穿窗而出。

  任我行哈哈一笑,也不起身阻攔,待他身子已縱出窗外,左手一揮,袖中倏地竄出一條紅色長鞭,眾人眼前一花,只聽得秦邦偉「啊」的一聲叫,那長鞭從窗口中縮轉,已然捲住秦邦偉的左足,倒拖了回來。這長鞭鞭身極細,還沒一根小指頭粗,但秦邦偉給捲住了左足足踝,只有在地下翻滾的份兒,竟然無法起立,任我行道:「桑三娘,你取一枚腦神丹,將外皮小心剝去了。」

  桑三娘應道:「是」。從桌上拿了一枚丹藥,伸出尖尖的手指,將外面一層紅色藥殼剝了下來,露出裏面灰色的一枚小圓球。任我行道:「餵他吃了下去。」桑三娘道:「是。」走到秦邦偉身前,叫道:「張口!」秦邦偉一轉身,呼的一掌,向桑三娘劈去。他本身武功雖較桑三娘略遜,但相去也不甚遠,可是足踝給任我行的長鞭捲住,穴道受制,手上勁力已打了個大大折扣。桑三娘左足踢他手腕,右足一起,拍的一聲,踢中了他的胸口,左足鴛鴦連環,跟著在他肩頭踢了一腳,左手捏住他臉頰,右手便將那枚脫殼藥丸塞入他的口中。

  秦邦偉的左足給紅色長鞭捲住,全身受制,桑三娘連踢三腳,踢中了他三處穴道,登時動彈不得。他嘴巴給桑三娘捏開,塞入了那枚『三尸腦神丹』!拚命的想吐了出來,卻那裏能夠?桑三娘伸右手在他喉頭一捏,咕的一聲響,那藥丸已然吞了下去。令狐冲見桑三娘這幾下手腳兔起鶻落,十分的乾淨利落,即似平日習練有素,專門逼人服藥,心想:「這婆娘手腳伶俐得緊!」他不知桑三娘擅於短打擒拿的功夫,若是和人近身搏鬥,縱然武功較她高出一籌之人,稍一疏神,也往往為她所乘。此刻她初次歸附任我行,自是抖擻精神,施展生平絕技,一來是賣弄手段,二來是向新主表示效忠之意。

  任我行微微一笑,點了點頭。桑三娘站起身來,臉上神色不動,恭恭敬敬的站在一旁。眾人聽了鮑大楚之言,知道「三尸腦神丹」中藏有僵伏的尸蟲,全仗藥物剋制,桑三娘所剝去的紅色藥殼,想必是克制尸蟲的藥物了。

  任我行目光向黃鍾公等三人瞧去,顯是問他們服是不服,禿筆翁一言不發,走過去取過一粒丹藥服下。丹青生口中喃喃自語,也不知在說些什麼,終於也過去取了一粒丹藥吃了。黃鍾公臉色慘然,從懷中取出一本冊子,正是那本「笑傲江湖之曲」,走到令狐冲身前,說道:「尊駕武功固高,智謀又富,設此巧計將這任我行救了出去,嘿嘿,在下佩服得緊。這本琴譜,害得我四兄弟身敗名裂,原物奉還。」說著舉手一擲,將琴譜投入了令狐冲懷中。令狐冲一怔之際,只見他轉過身來,走向桌邊,心下不禁頗為歉仄,尋思:「相救這位教主,全是向大哥的計謀,事先我可半點不知。但黃鍾公他們心中恨我,也是情理之常,我可無法分辯了。」忽聽得黃鍾公輕哼一聲,身子慢慢軟垂下去。

  禿筆翁和丹青生齊叫:「大哥!」搶過去將他扶起,只見他心口插了一柄匕首,雙目圓睜,卻已氣絕。禿筆翁和丹青生連叫:「大哥,大哥!」哭了出來。王誠喝道:「黃某不遵教主令旨,畏罪自盡,須當罪加一等。你們兩個又吵些什麼?」丹青生滿臉怒容,轉過身來,便欲向王誠撲將過去,和他拼命。王誠道:「怎樣?你想造反麼?」丹青生想起已然服了三尸腦神丹,此後不得稍有違抗任我行的意旨,一股怒氣登時消了,只是低頭拭淚。

  任我行道:「把屍首和這廢人都攆了出去,取酒菜來,今日我和向兄弟、令狐兄弟要共謀一醉。」禿筆翁道:「是!」抱了黃鍾公的屍身出去,跟著便有家丁上來擺陳杯筷,共設了六個座位,鮑大楚道:「擺三副杯筷!咱們怎配和教主共座?」一面帶著收拾。任我行道:「你們也辛苦了,且到外面喝一杯去。」鮑大楚、王誠、桑三娘一齊躬身,道:「謝教主恩典。」慢慢退將出去。令狐冲見黃鍾公自盡,心想此人倒是位義烈漢子,想起那日他要修書舉薦自己去見少林方證大師,求他治病,對己也是一番好意,不由得有些傷感。卻聽向問天笑道:「兄弟,你怎地機緣巧合,學到了教主的吸星大法?此事倒要你說來聽聽。」令狐冲便將如何如何自行修習,如何無意中練成等情,一一說了。向問天笑道:「恭喜,恭喜,這種種機緣!缺一不成。這真乃有心栽花花不發,無意插柳柳成蔭。」說著舉起酒杯,一口乾了。

  任我行和令狐冲都舉杯乾了。任我行笑道:「此事說來也是險極。我當初在那鐵板上刻這套練功秘訣,未必是存著甚麼好心。神功秘訣雖然是真,但若非我親加指點,助其散功,依法修習者非走火入魔不可,能避過此劫者千百無一。令狐兄弟居然能夠練成,也真是天意了。」令狐冲心中捏了把冷汗,道:「幸好……」他本想說「幸好我將這些秘訣都鏟去了。」但轉念之間,心想他花了這麼大力氣將神功秘訣留傳下來害人,若知已被自己鏟去,怕要生氣,當下改口道:「幸好我內力全失,否則真是不堪設想。向大哥,任教主到底怎生脫困而出,兄弟至今仍是不明所以。」

  向問天笑嘻嘻的從懷中取出一物,塞在令狐冲手中,道:「這是甚麼?」令狐冲覺得入手之物是一枚堅硬的圓球,正是那日他要自己拿去交給任我行的,攤開手掌,見是一枚鋼球,球上嵌有一粒小小的鋼珠。令狐冲一撥鋼珠,覺那鋼珠能夠轉動,輕輕轉得幾轉,便拉了一條極細的鋼絲出來。這鋼絲一端連在鐵珠之上。鋼絲上都是鋸齒,卻原來是一把打造得精巧之極的鋼絲鋸子。令狐冲恍然大悟,道:「原來教主手足上的銬鐐,是用此物鋸斷的。」任我行笑道:「我在幾聲大笑之中運上了上乘功力,將你們五個人盡皆震倒,隨即鋸斷銬鐐。你後來怎樣對付黑白子,當時我便怎樣對付你了。」令狐冲笑道:「原來你跟我換了衣衫,將銬鐐套在我手足之上,難怪黃鍾公等沒有察覺。」向問天道:「本來此事也不易瞞過黃鍾公和黑白子,但他們醒轉之後,教主和我早已出了梅莊。黑白子他們見到我留下的棋譜書畫,各人歡喜得緊,又那裏會疑心到獄中人已經掉了包。」令狐冲道:「大哥神機妙計,人所難及。」心想:「原來你一切早已安排妥當,投這四人所好,引其入彀。只是教主脫困已久,何以遲遲不來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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