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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七四


  ▼第五十四回 黑木令牌

  突然之間,黑白子覺得自己右腕上「內關」「外關」兩處穴道中,內力源源外洩,不由得想起生平最害怕的一件事來,登時魂飛天外,一面運力凝氣,一面哀聲求告:「老……老前輩,你……你……」他不說話還好,每說一個字,內力便大量湧出,只得閉口不言,但內力還是不住向外傳去。令狐冲本來練了鐵板上的功夫之後,丹田中已然如竹之虛,如谷之空,這時覺得丹田中有氣注入,卻也並不在意。

  只覺黑白子一隻手不住顫抖,似是害怕之極,心中氣他不過,索性要嚇他一嚇,道:「我傳了你功夫,你便是本門弟子了,你欺師滅祖,該當何罪?」黑白子但覺內力愈洩愈快,勉強凝氣,還暫時能止得住,但口鼻畢竟需要呼吸,一呼一吸之際,內力便大量外洩,這時早已忘了足趾上的疼痛,只求這隻手能從方孔中脫了出來,縱然少了一隻手一隻腳也是甘願,一想到此處,伸手便去腰間拔劍。

  他身子這麼一動,手腕上「內關」「外關」兩處穴道便如開了兩個大缺口,登時全身內力湧出,有如河水決堤,再也難以堵截。黑白子知道只須再挨得一刻,自己全身內力便盡數被對方吸去,當下留力抽出腰間長劍,咬緊牙齒,舉將起來,便欲將自己這條手臂砍斷。但這麼一使力,內力奔瀉而出,耳朵中嗡的一聲,便暈了過去。

  令狐冲抓住他手腕,只不過想嚇他一嚇,最多也是狠狠的扭他一把,以出心中積忿,沒料到他竟會嚇得如此的魂不附體,以致暈去,哈哈一笑,便鬆開了手。他這一鬆手,黑白子身子倒下,一隻手便從方孔中縮回。令狐冲腦中突如電閃般晃過一個念頭,急忙抓住他的手掌,幸好動作迅捷,及時拉住,心想:「我何不用鐵銬將他銬住,逼迫黃鍾公們放我?」當下使力將黑白子的手臂拉近,沒料想這時自己勁力奇大,用力一拉之下,黑白子的腦袋從方孔中鑽了進來,呼的一聲,整個身子都進了牢房。

  這一下真是大出令狐冲意料之外,他一呆之下,暗罵自己愚不可及,這洞孔有二尺見方,只要腦袋通得過,身子便亦通得過,黑白子既能進來,自己何嘗不能出去?以前四肢為銬鍊所繫,自是無法越獄,但銬鍊早已暗中給人鋸開,卻為何不逃?想到這裏,又忖:「丹青生暗中給我鋸斷了銬鍊,日日盼望我逃走,想必心焦之極了。」原來他發覺銬鍊已為人鋸斷之時,正是練功之隙,全副精神,都貫注練功,而且其時鐵板上的功訣尚未背熟,自不願就此離去,只因內心深處不願便即離開這座牢房,所以也未曾想到逃獄。

  此刻黑白子既給扯進牢房,略一沉吟,便有了主意,當即匆匆除下黑白子和自己身上的衣衫,對調了穿好,連黑白子那頭罩也套在頭上,心想:「出去時就算遇上旁人,他們也只道我便是黑白子。」又將黑白子的手足都銬在銬鍊的鐵圈之中,用力一捏,鐵圈收緊,深陷入肉。黑白子痛得醒了過來,呻吟出聲。令狐冲笑道:「咱哥兒倆扳扳位,那老頭兒每天會送飯送水來,不用怕挨餓。」黑白子呻吟道:「任…任老前輩……你…你的吸星大法……」令狐冲那日在荒郊和向問天聯手抗敵,聽得對方人群之中,有人叫過「吸星大法」四字,這時又聽黑白子說起,便問:「甚麼吸星大法?」黑白子道:「我…我…該…該死……」說了這幾個字,精神不繼,喉頭只發出「哦哦」之聲,再也說不出話來。

  令狐冲脫身要緊,當下也不去理他,從方孔中探頭出去,兩隻手臂也伸到了洞外,手掌在鐵門上輕輕一推,身子射出,穩穩站在地下,只覺丹田中又積蓄了大量內息,頗不舒服。他可不知這些內力乃是從黑白子身上吸來,只道久不練功,桃谷六仙和不戒和尚的內力又回到丹田之中。但這時無暇練功,只盼儘快離開這黑獄,當下提了黑白子留下的油燈從地道中走將出去。

  地道中門扉都是虛掩,黑白子本來要待自己出去時再行上鎖,這一來,令狐冲便毫不費力的脫離了牢籠。他邁過一道道堅固的門戶,想起這些在黑牢中的日子,真是如同隔世,突然之間,對於黃鍾公他們也不怎麼懷恨了,但覺身得自由,便什麼都不在乎。

  走到了地道盡頭,拾級而上,頭頂便是一塊鐵板,他側身一聽,上面並無聲息。自從經過這次失陷之後,他一切小心謹慎得多了,並不立即衝上,站在鐵板之下等了好一會,仍沒聽得任何聲息。確知黃鍾公當真不在臥室之中,這才輕輕托起鐵板,縱身而上。

  他從床上的孔穴中了躍出來,放好鐵板,拉上蓆子,躡手躡足的走將出來,忽聽得身後一人陰惻惻的道:「二弟,你一個人下去幹什麼?」令狐冲一驚回頭,只見黃鍾公、禿筆翁、丹青生三人各挺兵刃,已將自己圍在核心。他不知黑白子十餘年來進入地牢,另有秘門密道,其實並不經過黃鍾公的臥室,他卻從原路回出,觸動了機關訊號,將黃鍾公等引來,只是他戴著頭罩,穿的又是黑白子的長袍,無人認他得出。

  令狐冲一驚之下,說道:「我…我…」黃鍾公道:「我甚麼?我看你神情不正,早料到你是要去求任我行教你練那吸星妖法,哼哼,當年你發過甚麼誓來?」令狐冲心中混亂,不知是暴露自己真相好呢,還是冒充黑白子到底,一時拿不定主意,拔出腰間黑白子那柄長劍,向禿筆翁疾刺過去。禿筆翁怒道:「好二哥,當真動刀子嗎?」舉筆一封,沒料到黑白子這一劍只是虛招,乘他舉筆封架時,發足奔出。黃鍾公等三人直追出來。

  令狐冲提氣疾奔,片刻間便奔到了大廳之中。黃鍾公大叫:「二弟,二弟,你到那裏去?」令狐冲不答,仍是拔足飛奔,突見迎面一人站在大門正中,說道:「二莊主,請留步!」令狐冲奔得正急,收足不住,砰的一聲,撞在他的身上。這一衝之勢好急,那人老大一個身子直飛出去,摔在數丈之外。令狐冲忙中一看,見是一字電劍丁堅,直挺挺的橫在當地,身子倒確是作「一字」之形,只是和「電劍」二字卻拉不上干係了。

  令狐冲足不停步的向小路上奔去。黃鍾公等一到莊子門口,便不再追來。令狐冲只是揀荒僻的小路飛奔,不多時便發覺到了一處無人的山野,顯是離城已遠,不知不覺間竟然已奔出了不少路。說也奇怪,他如此迅捷的飛奔,停下來時竟是既不疲累,也不氣喘,比之受傷之前,似乎功力尚有勝過。他除下頭上的罩子,聽到淙淙水聲,口中正渴,當下循聲過去,來到一條山溪之畔,正要俯身去捧水喝,水中映出一個人來,頭髮蓬鬆,滿臉鬍子,神情甚是醜怪。

  令狐冲吃了一驚,隨即啞然失笑,自己在獄中囚居數月,從不梳洗,自然是如此齷齪了,霎時之間,只覺全身奇癢,當下除去外袍,跳在溪水中好好洗了個澡,心想:「身上的老泥便沒半擔,也會有三十斤。」渾身上下洗得乾淨,喝飽清水後,將頭髮挽在頭頂,水中一照,只覺虯髯俊目,頗有一副英武之態,與先前面白無鬚的少年令狐冲固自不同,而與經向問天化裝後的擁腫模樣更是沒半點相似之處,心想:「梅莊是個什麼所在?何以要將那位姓任的前輩囚在地牢之中?須得仔仔細細的去打探明白。倘若那位任前輩乃是身遭暗算,我自須設法將他救出。只是他自稱脫困之後,要大殺武林中人,到底此人是好是歹,須得先行弄清楚了,不可魯莽行動。」又想:「我這等模樣,只須換過一身衣衫,便是逕行到梅莊,黃鍾公他們也認我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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