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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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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讚道:「很好!」一劍刺出,斜刺令狐冲左胸,竟然是守中帶攻,攻中有守,乃是一招攻守兼備的凌厲劍法。黑白子在方孔中向內觀看,一見之下,忍不住大聲叫道:「好劍法!」那人笑道:「今日算你們四個傢伙運氣,叫你們大開眼界。」便在此時,令狐冲第二劍早已刺到。 那人木劍揮轉,指向令狐冲的右肩,仍是一招守中帶攻,攻中有守的精妙之著。令狐冲心中一凜,只覺他這一劍之中,竟無半分破綻,無法仗劍直入,制其要害,只得橫劍一封,但這一封之時,劍尖斜指,仍是含有刺向對方小腹的含意。那人嘿嘿一笑,道:「此招極妙。」迴劍旁掠,消解了令狐冲這一劍。 二人你一劍來,我一劍去,霎時之間拆了二十餘招,但兩柄木劍始終未曾碰過一碰。令狐冲只覺對方劍法變化繁複無比,自己自從學了「獨孤九劍」以來,從未遇到過如此強敵,對方的劍法之中,自始至終,竟無分毫瑕隙可尋。他謹依風清揚所授「以無招勝有招」的要旨,任意變幻。那「獨孤九劍」中的「破劍式」雖只一式,但其中於天下各門各派劍法要義兼收並蓄,無所不包,雖是「無招」,卻是以「普天下劍法之招數為根基」。那人眼見令狐冲劍招層出不窮,每一變化均是從所未見,仗著經驗豐富,見聞廣博,兼之機變過人,一一予以化解,但拆到四十餘招之後,出劍已略感窒滯。他將內力慢慢運到木劍之上,一劍之出,竟是隱隱具有風雷之聲。 但「獨孤九劍」之奇妙,絕不在和對方比拚內力,不論敵手的內力如何深厚,到了這「獨孤九劍」精微的劍法之下,盡歸落空。可是令狐冲學成劍法以來,第一次心中生出懼怕之意,數次遇到險著,雖然仗著精妙劍法化解,背上卻已出了一身冷汗。其實那人心中,驚懼之意更是厲害,數次看來必定可以得手,已將令狐冲迫得處於絕境,除了棄劍認輸之外,更無他法,但令狐冲總是突出怪招,非但將顯然已經無可救藥的困境解脫,而且乘機反擊,招數之凌厲,實是匪夷所思。 黃鍾公等四人擠在鐵門之外,從方孔中向內觀看。那方孔實在太小,只容兩人同看,而且那二人也須得是一用左眼,一用右眼。兩個人看了一會,便讓開給另外兩人觀看。初時四人見到那人和令狐冲相鬥,劍法之奇,令人不勝讚嘆,看到後來,兩人劍法的妙處已然無法領略。有時黃鍾公看到一招之後中苦苦思索其中精要的所在,想了良久,方始領會,但其時二人早已另拆了十餘招,這十餘招到底如何拆法,他是全然的視而不見了,駭異之餘,尋思:「原來這位風兄弟劍法之精,一至於斯。適才他和我比劍,其實只用了一成的力道。別說他身無內力,我瑤琴上的『七絃無形劍』奈何他不得,就算他內力充沛,我這無形劍又怎奈何他得了?他一上來只須連環三劍,我當時便得丟琴認輸。若是真的性命相搏,他第一劍便能刺瞎了我的雙目。」 那「獨孤九劍」乃是敵強愈強,敵人若是武功不高,這「獨孤九劍」的精要之處反而發揮不出來。此時令狐冲所遇的,乃當今武林中一位驚天動地的人物,武功之強,已到了常人所不可思議的境界,一經他的激發,「獨孤九劍」中種種奧妙精微之處,這才發揮得淋漓盡致。 獨孤求敗若是復生,能遇到這樣的對手,也當是歡喜不盡。須知使這「獨孤九劍」,除了劍訣劍術之外,有極大一部份依賴使劍者的靈悟,一到自由揮灑,更無規範的境界,使劍者天生的聰明智慧越高,劍法也是越高,每一場比劍,便如是大詩人靈感到來,作出了一首詩相似。 再拆了四十餘招後,令狐冲出招越來越是得心應手,許多妙詣竟是風清揚也未曾指點過的,遇上了這敵手的精奇劍法,那「獨孤九劍」中自然而然的生出相應招數,與之抗禦。 他心中懼意盡去,也可說全心傾注於劍法之中,更無恐懼或是歡喜的餘暇。那人接連變換了八種上乘劍法,有的攻擊凌厲,有的招數連綿,有的小巧迅捷,有的威猛沉穩。但不論他如何變招,令狐冲總是對每一路劍法應付裕如,竟如這八種劍法,每一種他都是從小便拆解純熟一般。那人橫劍一封,喝道:「小朋友,這劍法到底是誰傳的?諒來風老並無如此本領。」 令狐冲微微一怔,說道:「這劍法若非風老先生所傳,世上更有那一位高人能夠傳授?」那人道:「這也說得是。再接我這路劍法。」一聲長嘯,一劍倏地劈出。令狐冲斜劍刺出,逼得他收劍迴擋。那人口中連連呼喝,竟似是發了瘋一般。口中呼喝越急,出劍也是越快。 令狐冲覺得他劍法倒也無甚奇處,只是他的呼喝卻是震得自己心煩意亂,勉強收束心神,和他劍法拆解。突然之間,那人石破天驚般一聲狂嘯,令狐冲耳中嗡的一響,耳鼓都似被他震破,腦中一陣暈眩,登時人事不知,倒在地下。 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只覺腦袋痛得猶如裂了開來,耳中仍如雷霆大作,轟轟之聲不絕。他眼睜一線,瞧出來漆黑一團,更不知身在何處,支撐著想要站起,渾身更無半點力氣。他心中想:「我一定是死了,給埋在墳墓中了。」一陣傷心,一陣焦急,又自暈了過去。 第二次醒轉時仍是頭腦劇痛,耳中的響聲卻輕了許多,只覺得身下又涼又硬,似是臥在一塊鋼鐵之上,伸手去摸,果然覺得是塊鐵板,右手這麼一動,竟然發出一聲「嗆啷」輕響,同時覺得手上有甚麼冰冷的東西縛住,伸左手去摸時,也是發出嗆啷一響,左手竟也有物縛住。他心下又驚又喜,喜的是自己似乎並沒有死,驚的卻是身為鐵鍊所繫,顯然陷入和那姓任前輩同一不幸處境。他用力抬起左手一摸,果覺手上繫的是根細細的鐵鍊,雙足微一動彈,立覺足腕上也繫了鐵鍊。 他睜眼出力凝視,黑漆漆的一團,什麼也看不到,心想:「我暈去之時,是在和任老先生比劍,不知如何中了江南四友的暗算,看來也是被囚於西湖之底的地牢中了。但不知是否和任老前輩囚於一處。」當即叫道:「任老前輩,任老前輩。」叫了兩聲,不聞絲毫聲息,他害怕更甚,縱聲大叫:「任老前輩,任老前輩!」黑暗中只聽到自己嘶嘎而焦急的叫聲,這聲音立即撞了回來,震得他耳鼓又是隱隱作痛。他呆了一呆,大叫:「大莊主!四莊主!你們為什麼關我在這裏?快放我出去、快放我出去!」可是任憑他叫破了喉嚨,除了他自己的叫喊之外,始終沒聽到半點別的聲息。 令狐冲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卑鄙無恥的小人,難道真想將我在這裏關一輩子嗎?」想到要像任老先生那樣在這裏給關一輩子,霎時之間,心中充滿了絕望。他本來是個天不怕、地不怕之人,危難之際,連生死也置之度外,但想到要一生給囚於這湖底的黑牢之中,不由得全身毛髮皆豎。 他越想越是害怕傷心,又是張口大叫,只聽得叫出來的聲音竟是變成了號哭,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已然淚流滿面,嘶啞著嗓子叫道:「你梅莊中這四個……這四個卑鄙狗賊,我…我…令狐冲他日得脫牢籠,把你們…你們…你們的眼睛刺瞎,把你們雙手雙足都割了……割了下來。我出了這黑牢之後……」突然之間,他靜了下來,一個聲音在他心中大叫:「我能出了這黑牢麼?我能出了這黑牢麼?任老前輩如此神通都不能出去,我……我怎能出去?」心中一陣焦急,哇的一聲,噴出了幾口鮮血,又是暈了過去。 他每昏暈一次,身子便虛弱一次,昏昏沉沉之中,似乎聽得喀的一聲響,跟著亮光耀眼,令狐冲驀地驚醒,一躍而起,卻沒記得雙手雙足均已被鐵鍊縛住,兼之全身乏力,只躍起尺許,便砰的一聲,重重摔了下來,四肢百骸似乎都斷折了一般。他久處暗中,陡見光亮,眼睛原是不易睜開,但他生怕這一線光明稍現即隱,就此失去了脫困的良機,雖是眼睛刺痛,仍是使力睜得大大地,瞪著光亮來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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