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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十八回 孤山梅莊

  群豪聽到「吸星妖法」四字,有不少人臉上便即變色,倒是一些年紀輕輕之人並不如何駭怕,看來這些人所以不怕,倒不是膽大,而是根本不知「吸星妖法」有何可怕之處。向問天哈哈一笑,說道:「不錯,這是吸星大法,那一位有興緻的便上來試試。」

  魔教中那名黃帶長老嘶聲說道:「向右使已和吸……吸星老怪勾結,咱們回去稟告教主,再行定奪。」魔教人眾答應了一聲,一齊轉身,一百多人中登時散去了一半。其餘正教中人低聲商議了一會,便有人陸陸續續的散去,到得後來,只剩下寥寥十餘人。只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說道:「向右使,令狐冲,你們和吸星老怪勾結,墮入萬劫不復之境,此後武林朋友對付爾等,更不必考慮手段是否正當。這是你們自作自受,事到臨頭,可別後悔。」向問天笑道:「姓向的做事,幾時後悔過了?你們數百人圍攻我等二人,難道便是正當手段了?嘿嘿,可笑啊可笑。」

  向問天側耳傾聽,察知來追之敵確已遠去,低聲說道:「這群人必定去而復回。向問天逃一次是逃,逃兩次也是逃,咱們索性便躲上一躲。兄弟,你伏在我背上。」令狐冲見他神情鄭重,當下也不多問原由,便伏在他的背上。向問天彎下腰來,左足慢慢伸落,竟是向深谷中爬去。令狐冲心頭微微一驚,只見向問天鐵鍊一揮,捲住了山壁旁伸出的一棵樹,先試了試那樹甚是堅牢,吃得住兩人的體重,這才輕輕向下縱落,兩人身子懸在半空。向問天晃了幾晃,找到踏腳之所,當即手腕迴力,自相反方向甩去,那鐵鍊自樹幹上滑落,便在這間不容髮之際,向問天雙手在筆直的山壁上一按,稍稍定了一定,那鐵鍊已捲向腳底一塊凸出的大石,兩人身子便又向下沉了丈餘。

  如此不住向下沉落,有時山壁上既無樹木,又無凸出的石塊,絕無可容手足之處,向問天便即行險,貼在山壁之上,徑自向下滑溜,一溜十餘丈,越滑越快,但只須稍有可資借力之處,他便施展神功,或以掌拍,或以足踏,延緩下溜之勢。令狐冲只瞧得驚心動魄,但覺得如此滑下深谷,其兇險之處,實不下於適才的激鬥,但他向來大膽,心想這等平生罕歷之奇,險固極險,若非遇上向問天這等奇人,只怕百世也是難逢,是以當向問天雙足踏上谷底時,他反覺微微失望,恨不得這山谷更深數百丈才好,抬頭往上一望,只見谷口盡是白雲,那石樑已成了極細的一條黑影。

  令狐冲道:「向先生……」向問天伸出手來,按住他嘴,左手食指向上一指。令狐冲隨即醒悟,知道追敵果然去而復來,極目望去,看不到石樑上有何人影。向問天放開了手,將耳朵貼在山壁之上傾聽,過了好一會,才微笑道:「死屍們走光了。」令狐冲奇道:「死屍?」向問天道:「不錯,三年之內,這六百七十八人都將成為死屍。哼,天王老子向問天從來只有追人,不給人追,這一次迫得老子破了例,我不將他們一個個都殺了,向問天還顏面何在?正教魔教中圍在涼亭外的,一共七百零九人,咱們殺了三十一人,還剩下六百七十八人。」令狐冲道:「六百七十八人?你怎能記得清楚?三年之內,又怎殺得了這許多人?」

  向問天道:「那還不容易?找到了頭子一問,小腳色都問出來了。這六百七十人之中,我現在記得的有五百卅二人,其餘一百多人,總打聽得出。」令狐冲心下駭然:「他在涼亭中似是漫不在乎,卻將眾仇敵認得清清楚楚。此人不但武功過人,機智絕倫,記心之強,也是世所罕有。」說道:「向先生,三年之中殺這許多人,那不是太殘忍了麼?他們七百多人鬥你一個,終究奈何你不得,反而傷折了數十人。你大名播於天下,這當兒早耳傳武林,天王老子的名頭半點也不受損傷。這些人嘛,我看卻也不用理會了。」

  向問天哼的一聲,道:「他七百零九人鬥的不是我一個,而是鬥咱們兩個。若不是你出手相助,這會兒向問天早就給他們斬成了肉醬。此仇不報,何以為人?」他轉頭瞪著令狐冲,道:「你是名門正派的弟子,姓向的卻是旁門妖邪,咱們門道不同。你於我有救命之恩,姓向的不是不知。但若就此要姓向的幹這個,不幹那個,卻是萬萬不能。這六百七十八人,姓向的非殺不可。」

  令狐冲哈哈一笑,說道:「向先生,晚輩適逢其會,和先生聯手,跟正教魔教雙方群豪周旋一場,居然得能不死,實是僥天之倖。向先生說什麼救命不救命,當真……咳咳,當真是……」向問天接口道:「當真是胡說八道之至,是也不是?」令狐冲笑道:「晚輩可不敢說向先生胡說八道,但若說晚輩有救命之功,卻是大大的不對了。」向問天道:「姓向的說過了的話,從來不改口。我說你於我有救命之恩,便有救命之恩。」令狐冲知道此人生性固執,當下笑了笑,便不再辯。

  向問天道:「你可知這些狗娘養的為何去而往回?」令狐冲道:「晚輩正要請教。」向問天道:「什麼晚輩、長輩、先生學生的,教人聽了好不耐煩。我是魔教中的光明右使,本教中人便叫我向右使。你不是魔教中人,不能如此叫法。乾乾脆脆,你叫我向兄,我叫你兄弟便了。」令狐冲道:「這個晚輩卻是不敢。」向問天大怒,喝道:「好,你見我是魔教中人,瞧我不起。你救過我性命,老子這條命在與不在,那是稀鬆平常之至,你瞧我不起,咱們先來打上一架。」令孤冲笑道:「打架倒是不必,向兄既是執意如此,小弟自當從命。」心下尋思:「我連田伯光這等採花大盜也結交為友,多交一個向問天又有何妨?再說這人表現灑脫,真是一條鐵錚錚的好漢子,我令狐冲本來就喜歡這等人物。」當即俯身下拜,說道:「向兄在上,受小弟一禮。」

  向問天哈哈大笑,說道:「普天之下,與向某稱兄道弟的,就只兄弟你一人,兄弟你可要記好了。」令狐冲笑道:「小弟受寵若驚之至。」依照武林中慣例,二人結義為兄弟,至少也當撮土為香,立誓他日有福共享,有難同當,但他二人均是放蕩不羈之人,經此一戰,都覺意氣相投,肝膽相照,這些磕頭結拜的繁文褥節,誰都不放在眼裏,說是兄弟,便是兄弟了。

  向問天自幼便是獨往獨來,便如天馬行空一般,這次認了一個兄弟,心下甚是喜歡,說道:「可惜這裏沒有好酒,否則咱們一口氣喝他媽的幾十杯,那才痛快。」令狐冲道:「正是,小弟喉頭早已饞得發癢,哥哥這一提,可更加不得了。」向問天向上一指,道:「那些狗崽子還沒遠去,咱們只好在這谷底熬上幾日。兄弟,適才那武當山的牛鼻子以內力攻你,我以內力相助,將那牛鼻子的內力怎樣了?」令狐冲道:「哥哥似是將那道人的內力都引入了地下。」向問天一拍大腿,喜道:「不錯,不錯。兄弟的悟心真好。我這門功夫,是自己無意中想出來的,武林中無人得知,我給取個名字,叫做『吸功入地小法。』」令狐冲道:「這名字倒也奇怪。」向問天道:「這門功夫和那武林中人人聞之色變的『吸星大法』相比,直如小巫之見大巫,所以只好稱為『小法』。我功夫只是移花接木,借力打力的小技,將對方的內力導入地下,使之不能為害自己,於自己可半點也沒好處。再者,這功夫只有當對方相攻之時方能使用,卻不能拿來攻敵傷人,對方當時但覺真氣內力源源外洩,不免大驚失色,過不多時,便即復元。我料到他們必定去而復回,因那武當派的牛鼻子功力一復,便知我這『吸功入地小法』只是個唬人的玩意見,其實不足為懼。你哥哥素來不喜搞這些騙人的技倆,所以從來沒有用過。」

  令狐冲笑道:「天王老子向問天從來不逃,從不騙人,今日為了小弟,卻是兩者都破了戒。」向問天嘿嘿一笑,道:「從來不騙人卻是未必,只是像武當派松紋道人這種小腳色,你哥哥可還真不屑騙他。」他頓了一頓,笑道:「兄弟你可得小心些,說不定那一天哥哥要騙你一騙。」兩人相對大笑,只怕給上面的敵人聽見,聲音雖然不響,卻是笑得甚為歡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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