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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二


  藍鳳凰拿起酒碗,喝了一大口,笑道:「我們苗家人的規矩,若是請朋友喝酒吃肉,朋友不喝不吃,那朋友就不是朋友啦。」令狐冲接過酒碗,骨嘟骨嘟的將一碗酒都喝下肚中,連那五條毒蟲也是一口吞下。他膽子雖大,卻也不敢去咀嚼其味了。

  藍鳳凰大喜,伸手摟住他的頭頸,便在他臉頰上親了兩親。她嘴唇上搽的胭脂,在令狐冲臉上印了兩個紅印,笑道:「這才是好哥哥呢。」令狐冲一笑,一瞥眼間,見到師父嚴厲的眼色,心中一驚,暗道:「糟糕,糟糕。我大膽妄為,在師父師娘面前這般胡鬧,非給師父痛罵一場不可。」藍鳳凰又斟了一大碗,連著酒中所浸的五條小毒蟲,送到岳不群面前,笑道:「岳先生,我請你飲酒。」

  岳不群見到酒中所浸蜈蚣、蜘蛛等一干毒蟲,已是一陣噁心,跟著便聞到濃烈的花香之中,隱隱混著難以言宣的腥臭,忍不住便欲嘔吐,左手一伸,便往藍鳳凰持著酒杯的手上推去。不料藍鳳凰竟然並不縮手,眼見自己手指便要碰到她的手背,想起「男女授受不親」的話來,手至中途,突然停住。藍鳳凰笑道:「怎地做師父的,反沒徒兒大膽?華山派的眾位朋友,那一個喝了這杯酒兒?」

  霎時之間舟中寂靜無聲。藍鳳凰一手舉著酒杯,卻是無人接口。藍鳳凰嘆了口氣道:「華山派中除了令狐冲外,更無一個英雄好漢。」忽聽得一個清朗的聲音喝道:「拿來,給我喝!」卻是林平之的說話。他腿上穴道未解,躺在榻上,無法動彈。藍鳳凰雙眉一軒,笑道:「原來……」她只說了這兩個字,岳靈珊喝道:「小林子,你吃了這髒東西,就算不毒死,以後也別想我再來睬你。」藍鳳凰將酒杯拿到林平之面前,笑道:「你喝了吧!」林平之囁嚅道:「我……我不喝了。」聽得藍鳳凰長聲大笑,不由得脹紅了臉,道:「我不喝這酒,可……可不是怕死。」

  藍鳳凰笑道:「我當然知道,你是怕這個美貌姑娘從此不睬你。你不是膽小鬼,你是多情漢子,哈哈,哈哈。」走到令狐冲身前,說道:「大哥,回頭見。」將酒杯在桌上一放,一揮手,帶著四個苗女走出船艙,縱回小舟。只聽得甜膩的歌聲飄在水面,順流向東,漸遠漸輕,那小舟搶在頭裏,遠遠的去了。

  岳不群道:「將這些酒瓶酒杯都摔入河中。」勞德諾應道:「是!」走到桌邊,手指剛碰到酒瓶,突然間身子一晃,摔在艙板之上,將酒瓶打得粉碎。岳不群驚道:「怎麼?」勞德諾道:「師父,我中了毒。」岳不群登時省悟,道:「酒瓶上有毒!」衣袖一拂,一股勁風到處,將桌上的酒瓶酒杯,一古腦兒送出窗去,摔在河裏,驀地裏胸口一陣煩惡,忍不住要嘔吐,強自運氣忍住,卻聽得哇的一聲,林平之已大吐起來。

  跟著這邊廂哇的一聲,那邊廂又是嗽的一響,人人都捧腹嘔吐,連外艙的桃谷五仙和船梢的梢公水手也均不免。岳不群強忍了半日,終於再也忍耐不住,也便嘔吐起來。各人雖將胃中食物吐了個乾乾淨淨,再無剩餘,嘔吐卻仍是不止,不住的嘔出酸水,到後來連酸水也沒有了。仍是喉癢心煩,難以止歇。均覺腹中若是有物可吐,反比這等空嘔舒服得多。岳靈珊捧住肚子,道:「大師哥。你……你好,這妖女給了你解藥。只有……只你一個不嘔。」這船中前前後後數十個人。果然只有令狐冲一人不嘔。

  令狐冲道:「我沒服解藥啊。難道那杯毒酒便是解藥?」桃根仙道:「誰說不是呢?那妖女見你生得俊,喜歡了你。」桃枝仙道:「我說不是因為他生得俊,而是因為他讚那妖女年輕貌美。」桃花仙道:「那也要他有膽量喝那毒酒,吞了那五條毒蟲。」桃葉仙道:「他雖然不嘔。焉知不是腹中有了五條毒蟲之後,中毒更深?」

  桃幹仙道:「啊喲不得了,令狐冲喝那毒酒,咱們沒有阻攔,若是因此斃命,平大夫追究起來,那便如何是好?」桃實仙道:「令狐冲若死,咱們高飛遠走,諒那平一指也找咱們不到。」

  桃谷六仙不住嘔吐,卻也不捨得少說幾句。岳不群眼見駕船的水手也是嘔吐不已,那船在河中東歪西斜,甚是危險,立即縱到後梢,把住了舵,將船向南岸駛去。畢竟他內功深厚,運了幾次氣,胸中煩惡之意漸消。那船慢慢的靠岸,他縱到船頭,提起鐵錨摔到岸邊。這隻鐵錨無慮二百來斤,平素要兩名水手才抬得動。船夫見岳不群是個文弱書生模樣,不但將這隻大鐵錨一手提起,而且一拋數丈,不禁為之咋舌。只不過他咋舌也沒咋多久,跟著又捧腹大嘔。眾人紛紛上岸,跪在水邊痛飲河水,喝滿了一腹河水,又嘔將出來,如此數次,這才嘔吐漸止。

  這河岸是個荒僻所在,除了長草沙礫,一無所有,遠見數里之東屋宇鱗比,是個市鎮,岳不群道:「船中餘毒未淨,那是乘坐不得的了。咱們到那鎮上再說。」桃幹仙揹著令狐冲,桃枝仙揹著桃實仙,當先便行。華山派男女弟子分別負了勞德諾、林平之、岳靈珊三人,齊往那市鎮行去。

  到得鎮上,桃幹仙和桃枝仙不約而同的走進一家飯店,將令狐冲和桃實仙往椅上一放,叫道:「拿酒來,拿菜來,拿飯來!」令狐冲一瞥眼間,見到一人,不由得一怔,原來那是個矮小道人,正是青城派掌門人余滄海。

  若在平時,他和余滄海狹路相逢,必有一番爭鬥,但此時這個青城掌門顯是身處重圍之中。只見他坐在一張小桌之旁,桌上放著酒壺酒杯,三碟小菜,另有一柄閃閃發光的出鞘長劍。圍著那張小桌的卻是七條長凳,每條長凳上坐著一人。這些人有男有女,貌相都是頗為兇惡,各人凳上均置有兵刃。七件兵刃奇形怪狀,沒一件是尋常刀劍。七個人一言不發,凝視余滄海。那青城掌門甚為鎮定,左手端起酒杯飲酒,衣袖竟是沒絲毫顫動。

  桃根仙道:「這矮道人心中在害怕,不過裝作不害怕。」桃枝仙道:「他當然在害怕,七個人打一人,他非輸不可。」桃幹仙道:「他若是不怕,為何左手舉杯,不用右手?當然是空著右手,以備用劍。」余滄海哼了一聲,將酒杯從左手交到右手。桃花仙道:「他聽到二哥的說話,可是眼睛不敢向二哥瞄上一瞄,那就是害怕。他倒不是怕二哥,而是怕一個疏神,七個敵人同時進攻,他就得給分成八塊。」桃葉仙格的一笑,道:「這矮道人本就矮小,分成八塊,豈不是更矮小。」

  令狐冲和余滄海雖然大有芥蒂,但眼見他在強敵環攻之下,不願乘人之危,更增他的艱險,說道:「六位桃兄,這位道長是青城派的掌門。」桃根仙道:「是青城派掌門便怎樣?是你的朋友麼?」令狐冲道:「在下不敢高攀,不是我的朋友。」桃幹仙道:「不是你朋友便好辦。咱們有一場好戲看。」桃葉仙拍桌叫道:「拿酒來,拿菜來。老子要一面喝酒,一面瞧人把矮道人切成八塊。」桃實仙道:「我跟你打個賭,一定是切成九塊,不是八塊。」桃葉仙道:「為什麼?」桃實仙道:「你瞧那頭陀使兩柄虎頭彎刀,他一個人要多切一塊。」令狐冲道:「大家別說話,咱們兩不相幫,可是也別分散了青城掌門余觀主的心神。」桃谷六仙當下不再說話,笑嘻嘻、眼睜睜的瞧看余滄海。令狐冲卻逐一打量圍住他的七人。

  只見一個頭陀長髮垂肩,頭上戴著一個閃閃發光的銅箍,束著長髮,身邊放著一對彎成半月形的虎頭戒刀。他身旁坐著一個五十來歲的婦人,頭髮花白,滿臉晦氣之色,身邊放的是一根短短的鐵棒。再過去是一僧一道,僧人身披血也似紅的僧衣,燦爛奪目,身邊放著一缽一鈸,均是純鋼所鑄,那鋼鈸的邊緣鋒銳異常,顯是一件厲害武器,那道人身材極是高大,長棍上放的是個八角狼牙錘,看上去斤兩極重。道人右側的長梯之上,箕踞著一個中年化子,衣服污穢破爛,頭頸和肩頭盤了兩條青蛇,蛇頭作三角之形,長信伸縮不已,他並無其他兵刃,看來便以這兩條蛇勝敵。其餘二人是一男一女,男的瞎了左眼,女的瞎了右眼,那還不奇,奇在男的又少了條左腿,女的則少了條右腿,兩人身邊都倚有一條拐杖,杖身燦然發出黃澄澄之色,這兩條拐杖形狀一模一樣,杖身甚粗,倘若真是黃金所鑄,份量便著實不輕,瞧這一男一女都是四十來歲年紀,身子似是弱不禁風,偏偏攜了如此粗重的拐杖,透著說不出的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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