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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三


  只見那頭陀伸出雙手,去握住了一對戒刀的刀柄。那乞丐從頸中取下一條青蛇,盤在臂上,蛇頭對準了余滄海。那和尚左手拿起了鋼鈸。那道人提起了狼牙錘。那中年婦人也將鐵棒拿在手中。眼見各人便要同時進襲,余滄海哈哈一笑,說道:「倚多為勝,原是邪魔外道的慣技,我余滄海又有何懼?」

  那眇目男子忽道:「姓余的,咱們並不想殺你。」那眇目女子道:「不錯,你只須將那辟邪劍譜乖乖的交了出來,咱們客客氣氣的放你走路。」岳不群、令狐冲、林平之等聽她突然提到「辟邪劍譜」,都是一怔,沒料想到這七個人圍住了余滄海,竟然是要向他索取辟邪劍譜。師徒三人你向我瞧一眼,我向你瞧一眼,均想:「難道這部辟邪劍譜,當真便是落在余滄海的手中?」

  那中年婦人冷冷的道:「跟這矮子多說甚麼,先宰了他,再搜他身上。」眇目女子道:「說不定他藏在甚麼隱僻之處,宰了他而搜不到,豈不糟糕。」那中年婦女嘴巴一扁,道:「搜不到便搜不到,也不見得有什麼糟糕。」她說話時含糊不清,大為漏風,卻原來滿口牙齒都已落光,那眇目女子道:「姓余的,我勸你好好的獻了出來。這部劍譜又不是你的,在你手中已有這許多日子,你讀也讀熟了,背也背得出了,死死的霸著,又有何用?」

  余滄海一言不發。他知道這七個敵人無一好鬥,今日已到了生死的大關頭,氣凝丹田,全神貫注,那三個人的說話,竟是一句也沒聽進耳中,那僧人大喝一聲,嘰哩咕嚕的說了幾句,可是誰也不懂他說的什麼,只見他站起身來,左手持缽,右手持鈸,全身鼓勁,便欲向余滄海撲了過去。便在此時,忽聽得門外有人哈哈哈的笑了幾聲,走進一個眉花眼笑的人來。

  這人身穿繭綢長袍,頭頂半禿,一部黑鬚,肥肥胖胖,滿臉紅光,神情十分的和藹可親。他右手中拿著個翡翠鼻煙壺,左手則是一柄一尺來長的摺扇,衣飾華貴,是個富商模樣。他進店後見到眾人,怔了一怔,笑容立歛,但立即哈哈哈的笑了起來,拱手道:「幸會,幸會!想不到當世的英雄好漢,都聚集到這裏了。當真是三生有幸。」

  這人高舉右手,向余滄海打個招呼,道:「什麼好風把青城派余觀主吹到河南來啊?久聞青城派的『鶴唳九霄神功』是武林中一絕,說不定今日咱們可以大開眼界了。」余滄海全神運功,既沒見到他進來,更沒聽到他的說話。這人向眇目的男女拱手笑道,「好久沒見『桐柏雙奇』在江湖上行走了,這幾年可發了大財哪。」那眇目男子微微一笑,道:「那裏有游大老闆發的財大。」敢情這富商姓游。這人哈哈哈連笑三聲,道:「兄弟是空場面,左手來,右手去,單是兄弟的外號,便可知兄弟只不過是面子好看,內裏卻是空虛得很。」

  桃枝仙忍不住問道:「你的外號叫什麼?」那人向桃枝仙瞧去,「咦」的一聲,略覺驚訝,原來他見桃谷六仙形貌奇特,卻認不出他六人的來歷,隨即連連拱手,大聲說道:「不得了,了不得,連華山派的大掌門『君子劍』岳先生,岳夫人也到了,最近岳先生一劍刺瞎一十五名強敵,當真是名震江湖,無人不是佩服得五體投地,好劍法,好劍法。」他說得十分真切,便如親眼目睹一般。岳不群「哼」了一聲,與此人素不相識,可不便向他詳加解釋。那人又道:「早知岳先生、余觀主兩位掌門人要來,兄弟該當遠遠迎接才是……」桃枝仙問道:「你外號叫作什麼?為什麼內裏空虛得很?」

  那人嘻嘻一笑,道:「兄弟有個難聽的外號,叫作『滑不留手』,大家說兄弟愛結交朋友。為了朋友,兄弟是千金立盡,毫不吝惜,雖然賺得錢多,但金銀卻在手中留不住的。」岳不群驀地省起,道:「啊,原來是『滑不留手』游迅游兄,久仰久仰。」那人連連拱手,道:「華山掌門居然也知道賤名,游某真是光榮得緊。」岳夫人道:「這位游朋友,好像另外還有一個外號。」游迅道:「是麼?兄弟卻是不知。」突然間有個冷冷的聲音說道:「油浸泥鰍,滑不留手。」卻是那沒牙齒的老婦在說話。

  桃花仙道:「不得了,了不得,泥鰍已是滑溜之極,再用油來一浸,又有誰能抓得他住?」游迅笑道:「這是江湖上朋友抬愛,稱讚兄弟的輕功造詣不差,好像泥鰍一般敏捷,其實慚愧得緊,這一點功夫,實是不足掛齒。張夫人,你老人家近來清健啦,游某問你好。」說著深深一揖。那老婦人張夫人白了他一眼,道:「油腔滑調,給我走開些。」這游迅卻是脾氣極好,一點也不生氣,向那乞丐道:「雙龍神乞嚴兄,你那兩條青龍,可越來越矯捷活潑了。」那乞丐名叫嚴三星,外號本來叫作「雙蛇惡乞」,但游迅卻隨口將他叫作「雙龍神丐」,既將雙蛇改為雙龍,又將這個「惡」字改為「神」字。嚴三星本來極為兇悍,一聽之下,臉上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長髮頭陀名叫仇松年,那僧人法名西寶,那道人道號玉靈,游迅也均知這三人來歷,隨口捧了幾句。他嘻嘻哈哈,片刻之間,便將劍拔弩張的局面弄得和緩了好多。岳不群心道:「早就聽說山東有個『油浸泥鰍』,是武林中一個難以形容的怪人,卻原來是如此模樣。」忽聽得桃葉仙叫道:「喂,油浸泥鰍,你怎地不讚我六兄弟武功高強,本事了得?」游迅笑道:「這個……這個自然是要讚的……」豈知他一句話沒說完,雙手雙腳已被桃根、桃幹、桃枝、桃葉四仙牢牢的抓在手中,將他提了起來。

  桃谷四仙將游迅身子一提起,一時並未使勁拉扯,游迅急忙讚道:「好功夫,好本事,如此武功,古今罕有。」本來世人都喜在頭上戴一頂高帽,而桃谷六仙更是喜歡旁人奉承,一聽游迅連讚三句,自是不願立即將他撕成四塊。桃根仙、桃枝仙齊聲問道:「何以如此武功,古今罕有?」游迅道:「兄弟的外號叫作『滑不留手』,老實說,本來是誰也抓不到兄弟的。可是四位一伸手,便將兄弟手到擒來,一點不滑,一點不溜,四位手上功夫之厲害,當真是古往今來,罕見罕聞。兄弟此後行走江湖,定要將六位高人的名號到處宣揚,以便武林中人,個個知道世上有如此了不起的人物。」

  桃根仙等大喜,當即將他放下,張夫人冷冷的道:「滑不留手,名不虛傳。這一回豈不是又叫人抓住再放了?」游迅道:「這個……這個是六位高人的武功太過了得,令人不自禁的大起敬仰之情,只可惜兄弟孤陋寡聞,不知六位前輩之名號如何稱呼?」桃根仙道:「我們兄弟六人,名叫『桃谷六仙』。我是桃根仙,他是桃幹仙。」將六兄弟的名號逐一說了。游迅拍手道:「妙極,妙極。這『仙』之一字,和六位的武功再配合沒有,若非如此神乎其技,超凡入聖的功夫,那有資格稱到這一個『仙』字?不錯,名副其實,果然是應該稱作『桃谷六仙』,六位倘若不是稱為『桃谷六仙』,蒼頡當初便不該造這『仙』字。」桃谷六仙大喜,齊道:「你這人有腦筋,有眼光,是個大大的好人。」

  張夫人瞪視余滄海,說道:「姓余的,那辟邪劍譜,你到底交不交出來?」余滄海加緊運氣,仍是毫不理會。游迅說道:「啊喲,你們在爭什麼?爭辟邪劍譜?據我所知,這部劍譜可不在余觀主手中啊。」張夫人道:「據你所知,這劍譜是在誰的手中?」游迅道:「此人大大的有名,說將出來,只怕嚇壞了你。」頭陀仇松年大聲喝道:「快說!你若是不知,便給我出去!」游迅笑道:「這師傅遮莫多吃了些燒烤,卻偌大的火氣,兄弟武功平平,消息卻是十分靈通。江湖上有什麼秘密訊息,要瞞過兄弟的千里眼,順風耳,可不大容易。」桐柏雙奇、張夫人等認得他的,均知此言倒是不假,這游迅好管閒事,無孔不入,武林中有什麼是他所不知道的事,確是不多,當下齊聲說道:「你賣什麼關子?那辟邪劍譜,到底是在誰的手中?」游迅笑嘻嘻的道:「各位知道兄弟的外號叫作『滑不留手』,錢財左手來,右手去,這幾天實在窮得要命。各位都是大財主,拔一根汗毛,也比兄弟的腿子粗。兄弟好容易得到一些難得的消息,當真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常言道得好,寶劍贈烈士,紅粉贈佳人,好消息嘛,自當贈於財主。兄弟所賣的不是關子,而是消息。」

  張夫人道:「好,一不做,二不休,咱們先把余滄海殺了,再逼這游泥鰍說話。動手!」她「動手」二字一出口,只聽得叮叮噹噹幾下兵刃迅速之極的相交。張夫人等七人一齊離開了長凳,各挺兵刃和余滄海拆了幾招。七個人一擊即退,仍是團團的將余滄海圍住。只見西寶和尚和頭陀仇松年腿上鮮血直流,余滄海長劍交在左手,右肩上道袍破碎,不知是給誰重重的擊中了一下。張夫人叫道:「再來!」七個人又是一齊攻上,叮叮噹噹的響了一陣,七人又再後退,仍是將余滄海圍在核心。

  只見張夫人臉上中劍,左邊自眉心至下頦,劃了一道長長的口子。余滄海的左臂卻被砍了一刀,似是頭陀仇松年的虎頭彎刀所砍。他左手已無法使劍,將長劍又再交到右手,只是右肩本已受傷,這七人第三次進攻,那是非給他們亂刀分屍不可。玉靈道人一揚狼牙錘,朗聲說道:「余觀主,咱二人是三清一派,勸你投降了吧!」余滄海哼了一聲,右手長劍一舉,可是只舉到一半,手臂無力,便垂了下來。張夫人形貌似是個衰邁婦人,為人卻是兇悍得緊,也不去抹臉上的鮮血,提起手中鐵棒,對準了余滄海,叫道:「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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