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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八


  桃根仙道:「你說『氣死我也』,怎麼又不氣死?」那矮胖子雙目直瞪著他,冷冷的道:「我早就給你氣死了。你怎知我沒有死?」桃幹仙道:「你既無醫好我六弟的本事,何以又剖開了他的胸膛?你…你…你…」那矮胖子仍是冷冷的道:「我的外號叫作什麼?」桃幹仙道:「你的狗屁外號有道是『殺人名醫!』」岳不群夫婦心中一凜,對望了一眼,均想:「原來這個形相古怪的矮胖子,居然便是大名鼎鼎的『殺人名醫』,不錯,普天下醫道之精,據說以這平一指為第一,那怪人身受重傷,他們來求他醫治,原是在情理之中。」

  只聽平一指冷冷的道:「我既號稱『殺人名醫』,殺個把人,又有什麼希奇?」桃花仙道:「殺人有什麼難?你只會殺人,不會醫人,枉稱了這『名醫』二字。」平一指道:「誰說我不會醫人?我將這活死人的胸膛剖開,經脈重行接過,醫好之後,內外武功和未受傷時一模一樣,這才是殺人名醫的手段。」桃谷五怪大喜,齊聲道:「原來你能救活六弟,那可錯怪你了。」桃根仙道:「你怎……怎麼還不動手醫治?六弟的胸膛給你剖開了,一直流血不止,再不醫治,便來不及了。」平一指道:「殺人名醫是你還是我?」桃根仙道:「自然是你,那還用問?」平一指道:「既然是我,你怎知來得及來不及?再說,我剖開他胸膛後,本來早就在準備醫治,你們五個討厭鬼來囉唆不休,我怎麼醫法?我叫你們去楊將軍廟玩個半天,再到牛將軍廟,張將軍廟去玩玩,為什麼這麼快便回來了?」桃幹仙道:「快動手治傷吧,是你自己在囉唆,還說我們囉唆呢。」平一指又瞪目向他凝視,突然大喝一聲:「拿針線來!」

  桃谷五仙和岳不群夫婦都給他這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喝嚇得吃了一驚,只見一個高高瘦瘦的婦人走進屋來,手中端著一隻盤子,一言不發的放在桌上。這婦人四十來歲年紀,臉上全無血色,眼睛深陷,似是身患重病。平一指道:「你們求我救活這人,可知我的規矩?」桃根仙道:「當然知道。不論要殺什麼人,你吩咐下來好了,我們六兄弟無不遵命。」平一指道:「那就是了,現在我還沒想到要殺那一個人,等想到了,再跟你們說。你們通統給我站在一旁,不許出一句聲,只要發出半點聲息,我即停手,這人是死是活,我可再也不管了。」桃谷五怪生平不受人氣,而且要他們乖乖的站著不出一句聲,那可比什麼都難受。

  六兄弟自幼同房而睡,同桌而食,只怕是在睡夢之中,也要爭辯個不休。這時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個個都是滿腹言語,須得一吐方快,只是手足情深,想到只須說一個字,便送了六弟的性命,唯有竭力忍住,連咳嗽也不敢咳出聲來。

  平一指取過一口大針,穿上了一條透明的粗線,將桃實仙胸口的剖開處縫了起來,別瞧他十根手比又粗又短,便似十根胡蘿蔔一般,但動作竟是靈巧之極,運針如飛,片刻間將一條九寸來長的傷口縫上了。桃實仙早已昏迷了過去,絕不出聲。平一指反手從許多瓷瓶中取出這種藥粉,那種藥水,紛紛敷在傷口之上。又撬開桃實仙的牙根,灌下了幾種藥水,然後用濕布抹去他身上的鮮血。那高瘦婦人一直在旁相助,遞針遞藥,動作也極是熟練。

  平一指向桃谷五仙瞧了瞧,眼見五人唇動舌搖,個個急欲說話,便道:「此人還沒有活,等他活了過來,你們再說話吧。」五人張口結舌,神情極是尷尬。平一指「哼」了一聲,坐在一旁。五個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誰都沒有說話,那婦人則將針線刀圭等物移了出去。岳不群夫婦躲在窗外,連大氣也不敢透一口,此刻屋內鴉雀無聲,窗外只須稍有動靜,屋內諸人立時便會察覺。

  寂靜之中,忽聽得鄰室一個嘶啞的聲音說道:「師弟,醫活了人沒有?」平一指道:「當然醫活了,難道還會醫死嗎?」只聽得板門呀的一聲推開,走進一個胖子來。這人比平一指稍高,滿頭白髮,滿臉皺紋。他走到桃實仙身旁,突然之間,伸掌在桃實仙頭頂「百會穴」上重重一擊。六個人「啊」的一聲,同時驚呼出來。這六個人中五個是桃谷五仙,另一個竟是躺臥在床的桃實仙。他一聲呼叫,便即坐起,罵道:「你奶奶的,為甚麼打我頭頂?」那白髮老者罵道:「你奶奶的,老子不用真氣通你百會穴,你能好得這麼快麼?」桃實仙道:「你奶奶的,老子好得快好得慢,跟你又有什麼相干?」那白髮老人道:「你奶奶的,老子要和我師弟商量要事,你老是不能起身,豈不是叫老子等得不耐煩?」桃實仙道:「你奶奶的,老子走就走,希罕麼?」一骨碌站起身來,邁步便行。桃谷五仙見他說走就走,好得如此迅速,都是又驚又喜,跟隨其後,出門而去。

  岳不群夫婦心下駭然,均想:「平一指的醫術果是驚人,而他師兄的內力亦是非同小可,適才在桃實仙頭頂百會穴上這一拍,定是以渾厚內力注入其體,這才能令他立時甦醒。」二人微一猶豫,只見桃谷六仙已去得遠了,而那白髮老人與平一指已在室內坐定。既知這二人內功高深,岳不群夫婦便不敢立即離去,剛才若和桃谷六仙同時離開,屋內二人多半不會察覺,此時卻須另候機會了。

  只聽那白髮老人問道:「你要叫桃谷六怪去殺什麼人?」平一指道:「還沒想出來,師哥,你說叫他們去殺了誰好?」那白髮老人道:「我怎知你胸中的鬼主意?」他頓了頓道:「我猜你定欲利用他六人,助你到千秋宮去取寶,是不是?」平一指哼了一聲,道:「千秋宮去取寶?你白髮童子要去千秋宮,世上還有誰敢跟你爭的?」岳不群聽到這裏,向妻子點了點頭。心道:「原來這人便是白髮童子任無疆。聽說此人殺人不眨眼,出名的心狠手辣,只是近二十年來好久沒聽到他的名字了,卻不知他便是殺人名醫平一指的師兄。」岳夫人卻不知白髮童子的來歷,但見丈夫臉上肌肉微微一動,眼中露出戒懼的神色,便知道白髮老人的來歷不小,滿心想問,卻是不敢開口。

  白髮童子嘻嘻一笑,手舞足蹈,一副天真爛漫的模樣,道:「師弟,上一次千秋宮開宮,我的龍象掌還剛剛開始練,自知進不了宮,苦苦等了三十年,好容易等到今日,那自然是要去試一試的?其實,與你同去卻也不妨,咱哥兒倆聯手,聲勢比我獨個兒大得多。」平一指道:「算了,算了,我不去千秋宮,咱二人還有兄弟之情。若是我一起此心,只怕還沒有離開朱仙鎮,已命喪在你龍象掌之下。世上又沒第二個殺人名醫,我頭頂給你擊上一掌,誰來給我醫啊?」

  任無疆道:「中了我龍象掌之人,就算你是殺人名醫親自醫治,也未必救治得活。」平一指道:「是啊,殺人容易救人難,原是千古不易之理。」任無疆道:「這也不能一概而論,要看想殺的是誰,想救的又是誰。想殺我白髮童子,只怕就不怎容易。」平一指道:「是極!是極!否則江湖之上,不知有多少人想將你千刀萬段,可是我的任師兄,還是活到白了頭髮,看樣子還有七八十年好活。」任無疆呵呵大笑,道:「我今年七十四歲,再活七八十年,豈不是變成老妖怪了?」平一指道:「師哥,我這就要去給一個人治病,你有無興緻跟我出去走走。」任無疆笑道:「在你這三間小屋裏呆著,悶也把我悶死了,跟你出去走走也好。」兩個人邊談邊行。到了另一間屋中。

  岳不群向妻子打個手勢,兩人立即輕手輕腳的走開,直到離那屋子數十丈處,這才快步疾行。岳夫人道:「那白髮童子的內功,似乎比那殺人名醫要強得多,師哥,這兩人到底是甚麼門派的?」岳不群道:「聽說平一指的師父是在伏牛山隱居的一個老道士,甚麼門派來歷,武林中誰也不知。」岳夫人道:「瞧他二人行事,直是邪多於正。」岳不群道:「桃谷六怪也在這裏,這開封府是個是非之地,咱們及早離去吧,不用跟他們歪纏了。」岳夫人哼的一聲,只覺畢生之中,近幾個月來所受委屈特多,丈夫以五嶽劍派一派掌門之尊,竟然是在東躲西避,天下雖大,竟似無一容身之所。他夫婦間雖然無話不談,但話題一涉及此事,便老遠的避了開去,以免二人同感尷尬。

  不多時兩人回到楊將軍廟,只見岳靈珊、林平之和勞德諾諸弟子均在後殿相候,各人神色甚是不安。岳不群道:「回船去吧!」眾人均已得知桃谷五怪便在當地,誰也沒有多問,便即匆匆回舟。勞德諾知道師父心意,逕向船家說道:「咱們要辦的事很是緊急,不能在開封府多耽了,這就拔錨開船吧。」船家大是奇怪,道:「在開封府一晚也不停?黃河水急,黑夜行船,十分危險,還是明天早早開船的為是。也不爭再多耽擱一晚。」勞德諾取出一錠五兩重的銀子,交給船家,道:「你立即開船,賞你這錠銀子。」船家見這一夥客人不論男女,個個身上帶劍,勢在非允不可,當下謝了一聲,接過銀子,懶洋洋走到船頭去拔篙。

  便在這時,只聽得桃谷五仙的聲音大叫:「令狐冲,令狐冲,你在那裏?」岳不群夫婦及華山群弟子臉色一齊大變,只見七個人匆匆奔到碼頭邊,桃谷五仙之外,便是任無疆與平一指。桃谷五仙認得岳不群夫婦,遠遠望見,便即大聲歡呼,五個人縱身一躍,齊向船上跳來。岳夫人拔出長劍,向桃根仙胸口刺了過去。岳不群不等她劍招使老,也已長劍出手,噹的一聲,卻是將妻子的劍刃壓了下去,跟著左手一探,將她長劍抓了過來,低聲道:「不可魯莽!」他估量敵情,桃谷五怪同時躍到,即便能傷得一二人,終究非其之敵。只覺船頭微微一沉,桃谷五仙已站在船頭。桃根仙大聲道:「令狐冲,你躲在那裏。怎地不滾出來?」令狐冲大怒,道:「我怕你們甚麼?為甚麼要躲?」突然之間,船身向左一側,一眾女弟子都尖聲叫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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