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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十五回 金刀王家

  令狐冲內心深處,對「金刀王家」實在頗有反感,這幾日心中不快,忍不住脫口而出的說道:「對付幾個流氓混混,原是用得著金刀王家?」他話一出口,已然後悔,正想致歉,王家駒已然將臉沉了下來自道:「令狐兄,你這是什麼話?那日若不是我和哥哥用馬鞭子趕散了這七個流氓混混,你今日的性命還在麼?」令狐冲淡淡一笑,道:「原要多謝兩位的救命之恩。」王家駒聽他語氣,知他說的乃是反話,更是有氣,大聲道:「你是華山派掌門大弟子,連洛陽城中幾個流氓混混也對付不了,嘿嘿,旁人不知,豈不是要說你浪得虛名?」

  令狐冲百無聊賴,什麼事都不放在心上,說道:「我虛名也沒有,『浪得虛名』四字,卻也談不上了。」便在這時,只聽得窗外有人說道:「兄弟,你和令狐兄在說些什麼?」門帷一掀,走進一個人來,卻是王仲強的長子王家駿。王家駒氣憤憤的道:「哥哥,我好意替他出氣,將那七個痞子找齊了,每個人狠狠給抽了一頓鞭子…不料……不料這位令狐大俠卻怪我多事呢。」王家駿道:「兄弟,你有所不知,適才我聽得岳師妹說道,這位令狐兄真人不露相,那日在藥王廟前,以一柄長劍,只是一招便刺瞎了一十五位一流高手的雙眼,當真是劍術如神,天下罕有,哈哈!」他最後哈哈一笑,笑得頗為輕浮,顯然是對岳靈珊之言,全然不信。王家駒跟著也是哈哈一笑,道:「想來那一十五位一流高手,比之咱們洛陽城中的流氓,武藝卻還差了這麼老大一截,哈哈,哈哈!」令狐冲也不動怒,嘻嘻一笑,抱住了自己右膝,輕輕的搖幌,竟是半點也沒將王氏兄弟瞧在眼裏。

  王家駿這一次乃是奉了伯父和父親之命,前來盤問令狐冲。王伯奮、仲強兄弟本來叫他善言套問,不可得罪了客人,但他見令狐冲神情傲慢,漸漸的氣往上衝,說道:「令狐兄,小弟有一事請教。」聲音說得甚響。令狐冲道:「不敢。」王家駿道:「聽平之表弟言道,我姑丈姑母逝世之時,就只令狐兄一人在他二位身畔送終。」令狐冲道:「正是。」王家駿道:「我姑丈姑母的遺言,是令狐兄帶給了我平之表弟?」令狐冲道:「不錯。」王家駿道:「那麼我姑丈的辟邪劍譜呢?」

  令狐冲一聽,霍地站了起來,大聲道:「你說什麼?」王家駿防他暴起動手,向後退了一步,道:「我姑丈有一部辟邪劍譜,托你交給平之表弟,怎地你至今仍未交出?」令狐冲聽他信口誣衊,只氣得全身發抖,顫聲道:「誰……誰說有一部辟……辟邪劍譜,托……托……托我交給林師弟?」王家駿笑道:「倘若並無其事,你又何必作賊心虛,說起話來也是膽戰心驚?」令狐冲強抑怒氣,說道:「兩位王兄,令狐冲在府上是客,你說這等話,是令祖、令尊之意,還是兩位自己的意思?」

  王家駿道:「我不過隨口問問,又有什麼大不了的事?跟我爺爺、爹爹可全不相干。不過福州林家的辟邪劍法威震天下,武林中眾所知聞,突然之間,林姑丈逝世,他隨身珍藏的辟邪劍譜又不知去向,我們既是至親,自不免要查問查問。」令狐冲道:「是小林子叫你問的,是不是?他自己為什麼不來問我?」

  王家駒嘿嘿嘿的笑了三聲,道:「平之表弟是你師弟,他又怎敢開口問你?」其實林平之從未向王氏兄弟提及過辟邪劍譜之事,王家駒這麼說,可教令狐冲心中對林平之又多了一層芥蒂。他冷笑道:「既有你洛陽金刀王家撐腰,你們現下可以一起逼問我啦。勞駕去叫他來吧。」王家駿道:「閣下是我家客人,『逼問』二字,那是擔當不起。我兄弟只是心懷好奇,這麼問上一句,令狐兄肯答固然甚好,不肯答呢,我們也是無法可施。」令狐冲點頭道:「我不肯答,你們無法可施,這就請吧!」

  王氏兄弟面面相覷,沒料到他乾淨爽快,一句話就將門封住了。王家駒咳嗽一聲,另找話頭道:「令狐兄,你一劍刺瞎了一十五位高手的雙眼,這手劍招如此神奇,多半是從辟邪劍譜中新學來的吧?」

  令狐冲大吃一驚,全身登時出了一陣冷汗,雙手忍不住發顫,心下一片雪亮:「師父師娘和眾師弟師妹不感激我救了他們性命,反而人人大有疑忌之意,我始終不明白是何緣故。原來如此,原來他們都認定我吞沒了林震南的辟邪劍譜。他們既是從來沒見過獨孤九劍,我又不肯洩露風太師叔祖傳劍的秘密,眼見我在思過崖上住了數月,突然之間,劍術大進,連劍宗封不平那樣的高手都敵我不過,若不是從辟邪劍譜中學到了奇妙高招,這劍法又從何處學來?風太師叔祖傳劍之事太過突兀,無人能料想得到,而林震南夫婦逝世之時又只我一人在側,人人都會猜想,那部武林高手大生覬覦之心的辟邪劍譜,必定是落入了我的手中。旁人這般猜想,並不希奇,只是師父師母一手撫養我長大,師妹和我朝夕與共,情若兄妹,我令狐冲是何等樣人,居然也信我不過。嘿嘿,可真是將人瞧得小了!」

  他思念及此,臉上自然而然露出了憤慨不平之意。王家駒甚為得意道:「我一句話猜對了,是不是?那辟邪劍譜呢?我們也不想瞧你的,只是物歸原主,你將劍譜還了給林家表弟,也就是啦。」令狐冲搖頭道:「我從來沒見過甚麼辟邪劍譜。林總鏢頭夫婦曾先後為青城派和塞北明駝木高峰所擒,他身上若是有甚麼劍譜,旁人早已搜了出來。」王家駿道:「照啊,那辟邪劍譜何等寶貴,我姑丈姑母怎會隨身攜帶?自然是藏在一個萬分隱秘的所在。他們臨死之時,不忍劍譜就此湮沒,這才請你轉告平之表弟,那知道……那知道……嘿嘿!」王家駒道:「那知道你悄悄去找了出來,據為己有。」令狐冲越聽越是惱怒,本來不欲多辯,只是此事關連太過重大,不能蒙此污名,說道:「林總鏢頭倘若真有這麼一部神妙劍譜,他自己該當無敵於當世了,怎麼連幾個青城派的弟子也敵不過,竟然為他們所擒?」

  王家駒道:「這個……這個……」一時張口結舌,無言以對。王家駿卻是個能言善辯之士,說道:「天下之事,無獨有偶。令狐兄學會了辟邪劍法,招法通神,可是連幾個流氓地痞也敵不過,竟然為他們所擒,那是什麼緣故?哈哈,這叫做真人不露相,示人以不解。可惜哪,令狐兄,你做得未免也太過份了一些,堂堂一名華山派的掌門大弟子,給洛陽城幾個流氓打得毫無招架之力,這番做作,任何人也難以相信。既是絕不可信,其中自然有詐。令狐兄,我勸你還是認了吧!」

  按著令狐冲平日的性子,早就反唇相譏,只是此事太也湊巧,自己身處嫌疑之地,什麼「金刀王家」什麼王氏兄弟,他可半點也沒放在心中,卻不能讓師父、師娘、師妹三人對自己起了疑忌之心,當即莊容說道:「令狐冲生平從未見過什麼辟邪劍法。福州林總鏢頭的遺言,我也已一字不漏的傳話給了林師弟知曉。令狐冲若有欺騙隱瞞之事,罪該萬死,不容於天地之間。」說著叉手而立,神色凜然。

  王家駿微笑道:「這等關涉武林秘笈的大事,假使隨口發了一個誓,便能遮掩了過去,令狐兄未免把人都當作傻子啦。」令狐冲強忍怒氣,道:「依你說該當如何?」王家駒道:「我兄弟斗膽,要在令狐兄身邊搜上一搜。」他頓了一頓,笑嘻嘻的道:「就算那日令狐兄給那七個流氓擒住了,動彈不得,他們也會在你身上裏裏外外的大搜一陣。」令狐冲冷笑道:「你們要在我身上搜檢,哼!當我令狐冲是小賊辦麼?」王家駿道:「不敢!令狐兄既說未取辟邪劍譜,又何必怕人搜檢?搜上一搜,身上並無劍譜,從此洗脫了嫌疑,豈不是好?」令狐冲點頭道:「好!你去叫林師弟和岳師妹來,好讓他二人作了個證人。」

  王家駿生怕自己一走開,兄弟落了單,立刻便被令狐冲所乘,若二人同去,他自然會將辟邪劍譜收了起來,再也搜檢不到,說道:「要搜便搜,令狐兄若非心虛,又何必如此諸多推搪?」令狐冲心想:「我若是容你們搜查身子,只不過要在師父、師娘、師妹三人面前證明自己清白,你二人信得過我也好,信不過也好,令狐冲理會作甚?小師妹若不在場,豈容你二人的獸爪子碰一碰我的身子。」當下緩緩搖頭,道:「憑你二位,只怕還不配搜查我令狐冲!」

  王氏兄弟越是見他不讓搜檢,越是認定他身上藏了辟邪劍譜,一來要在伯父與父親面前領功,二來素聞辟邪劍法好生厲害,這劍譜既是自己兄弟搜查出來,林表弟不能不借給自己兄弟閱看。王家駿向兄弟使個眼色,說道:「令狐兄,你可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大家傷了感情,卻沒什麼好看。」兩兄弟一面說,一面逼將過來。王家駒挺起胸膛,直挺過去,令狐冲伸手一擋,王家駒大聲道:「啊喲,你打人麼?」刁住他手腕,往下便是一壓。他生怕令狐冲學會辟邪劍譜後,當真劍法了得,自己兄弟非其之敵,是以這一刁一壓,使上了家傳的擒拿手法,更是連上了十成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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